营商环境专题调研的座谈会，安排在市政府的中型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十几位被邀请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以及行业协会负责人。气氛看似平和，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沈青云坐在主位，周明宇在一旁负责记录。他目光平和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这些都是滨州各个领域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们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也影响着舆论的走向。
会议开始，沈青云首先做了简短开场，坦诚了滨州在营商环境方面存在的不足，表达了新一届政府锐意改革的决心，并简要介绍了高质量发展试点工作的思路。他的态度诚恳，姿态放得很低。
随后，代表们开始发言。起初，大家的发言还比较温和，多是泛泛而谈，提出一些普遍性的建议。但随着讨论深入，几位之前提交过“担忧”类建议的代表开始按捺不住。
一位来自传统制造业协会的王委员，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质疑：“沈市长，我们很支持政府优化营商环境。但是，现在市里大力推高质量发展，考核指标一下子变得那么高，尤其是对研发投入、亩均税收的要求，对我们这些传统企业来说，压力非常大啊！我们担心，这样会不会导致资源过度向所谓‘高新’企业倾斜，而忽视了占企业总数八成以上的传统中小企业的生存？会不会造成新的不公平？”
他的发言，立刻引起了另外几位代表的附和。
“是啊，创新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时间和积累。搞得太急，下面容易产生‘数据造假’来应付考核。”
“招商引资也不能只看‘高精尖’，有些配套企业、劳动密集型企业，对稳定就业也很重要，不能一刀切地排斥。”
这些言论，与沈青云之前看到的建议提案如出一辙，显然是有备而来。
沈青云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几位代表都发言完毕，会议室暂时安静下来。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将目光转向一位一直沉默的年轻代表，他是滨州青年企业家协会的会长，名下有一家发展迅速的科技公司。
“李会长，你们年轻企业家，对目前的营商环境和政府推动高质量发展的举措，有什么感受？”沈青云点名问道。
那位李会长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镇定下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沈市长，各位代表，我说点可能不太一样的看法。我们公司是做人工智能算法应用的，创业初期非常艰难，最大的痛点不是别的，正是王委员提到的那些‘不公平’！”
他语气有些激动：“过去，资源确实更多流向了一些有关系、有背景的企业，或者是一些看似规模大、但技术落后的传统企业。我们这种靠技术、靠创新的小公司，想申请一点扶持资金，门槛高、流程长，还经常遇到‘玻璃门’、‘旋转门’。现在市里提出高质量发展，强调创新和核心竞争力，我们举双手赞成！这恰恰是给我们这些没有背景、只有技术的创业者，提供了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们不怕考核严格，我们怕的是没有规则，或者规则可以被随意解释！”
这位年轻企业家的发言，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激起了不同的反应。几位传统行业的代表面露不悦，而另外几位来自新兴领域的代表则频频点头。
沈青云把握住这个机会，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刚才几位代表的发言，我都认真听了。非常感谢大家坦诚地提出意见和建议。”他先肯定了所有人的发言权。
“首先，我想明确一点，推动高质量发展，绝不是要放弃或者忽视传统产业，更不是要制造新的不公平。”沈青云的目光扫过王委员等人，“恰恰相反，我们的目的，是要通过建立更科学、更清晰的规则，打造一个对所有人都更加公平、透明、可预期的营商环境！无论是传统企业还是新兴企业，无论是大企业还是中小企业，只要你有竞争力、有创新活力、愿意守法经营，政府在资源分配、政策支持上就应该一视同仁！”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至于大家担心的‘数据造假’、‘资源倾斜’问题，这正是我们要着力防范和纠正的！新的考核体系，本身就包含了对数据真实性的严格核查机制，以及防止政策被滥用的监督措施。我们推动传统产业转型升级，也会有专门的、力度更大的扶持政策，帮助它们提升竞争力，而不是简单淘汰。”
他看向那位青年企业家李会长：“李会长的感受，说明了过去我们的一些政策和执行层面，可能确实存在需要改进的地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破那些隐形的壁垒，拆除那些不合理的‘门’，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让企业家的创新活力充分涌流！”
沈青云的回应，既回应了质疑，又清晰阐明了政府的立场和原则，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会场上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代表，开始微微颔首。
座谈会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虽然未能完全消除所有分歧，但通过坦诚沟通，至少让不同方面的声音得到了表达，也让政府的改革意图得到了更广泛的传递。沈青云知道，这仅仅是舆论争夺战的第一步。
散会后，沈青云回到办公室，周明宇跟了进来，低声道：“市长，纪委董书记那边刚传来消息，初步核实有了一些进展。吴鹏飞的个人资产情况确实存在疑点，其小舅子公司的业务与区经贸局项目的关联度极高。而且，他们查到‘鼎创科技’在申报一项市级科技扶持资金时，提供的技术材料与二纺机当年那份被搁置的方案，相似度惊人。”
沈青云眼中精光一闪。证据链正在逐渐闭合。
“另外，”周明宇声音压得更低，“王铮那边也有发现，他跟踪吴鹏飞时，发现他除了与‘鼎创’的人密会，前天晚上还悄悄去了一趟‘湖畔私房菜’的一个隐秘包间，在里面待了将近三个小时。通过一些技术手段，他初步判断，当时包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特征，经比对，很像……市委副秘书长，张建。”
“张建？”沈青云眉头猛地一皱。张建是市委办公厅的老人，主要负责协调联系经济口的一些工作，地位关键。如果他牵扯其中，那意味着问题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触角可能已经伸到了市委核心圈。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青云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但同时也有一股更强的斗志在胸中燃烧。腐败的网络正在浮出水面，这既是挑战，也是将毒瘤连根拔起的机遇。
他沉思良久，对周明宇吩咐道：“把这些情况，原原本本，立刻向赵书记汇报。同时，告诉纪委董书记，加快进度，固定关键证据。时机快要成熟了。”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城西区和高新区的位置上。改革与反腐，就像飞机的两翼，缺少任何一边，滨州这架庞大的机器都无法平稳飞翔，更无法冲向新的高度。
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已经做好了正面迎接的准备。这一次，他要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蛀虫无所遁形，也要让滨州的干部群众看到，什么是真正的刮骨疗毒，什么是凤凰涅盘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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