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庭院里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枝叶上，半晌没有翻动一页。协理六宫的日子，表面风光，内里却如履薄冰，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凝神细思。
景泰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浓郁的药味暂时压过了甜腻的桂香。她看着苏棠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娘娘，太医说了您这次风寒来势急，须得静养些时日。那些劳神的事，暂且放一放吧。”
苏棠接过温热的药碗，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随即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静养？”她放下药碗，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声音带着病后的微哑，“这宫里，何时真正让人静得下来养病了？”
她这场病，来得又急又凶，恰是在玉娆数次婉拒皇帝赏赐，引得前朝后宫议论纷纷之后。虽说是偶感风寒，但苏棠心里明镜似的，这病根儿，多少与那紧绷的局势有关。玉娆这块硬骨头，硌疼的不仅是皇帝，更是将永寿宫，乃至所有与甄嬛有所牵连的人，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永寿宫那边，这两日如何了？”苏棠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沉的额角，问道。
景泰一边收拾药碗，一边低声道：“安静得很。玉娆小姐据说染了风寒，在屋里静养，轻易不出门。熹贵妃除了日常给皇后请安，也少见外人。只是……奴婢听说，浣碧姑娘前两日悄悄出宫回了一趟甄府，呆了小半日才回来。”
苏棠眼神微动。浣碧在这个时候出宫回府？绝不会是简单的探亲。甄嬛……这是坐不住了。玉娆不肯就范，皇帝的不满日益累积，她必须想办法破局，既要平息帝怒，又要保住妹妹，还要维持自身的圣眷。这步棋，不好走。
“知道了。”苏棠淡淡应了一声，重新拿起书卷，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她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这沉闷的秋日，怕是真的要迎来一场暴雨了。
又过了两日，苏棠的病稍稍好转，便强撑着起身处理积压的宫务。安陵容和沈眉庄前来探病，三人坐在暖阁里，喝着清淡的菊花茶，气氛却不如往日松快。
安陵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没睡好。“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她关切地问了一句，随即话锋便不由自主地转到了正题上，“永寿宫近日倒是消停，可这心里，反倒更不踏实了。”
沈眉庄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用力，神色凝重：“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玉娆姑娘那般性子，熹贵妃……绝不会任由局面如此僵持下去。我只怕，她们情急之下，会行险招。”她经历过家族变故，深知人在压力之下，往往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苏棠拨弄着茶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抬起眼，看向两人，“我们之前商议的事，暂且都停一停吧。眼下局势不明，一动不如一静。收集那些……东西，不急在这一时。”她刻意模糊了“证据”二字，但安陵容和沈眉庄都明白她的意思。
安陵容立刻点头：“姐姐说的是。太医院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暂时不再深究。”她也怕在这个时候惹火烧身。
沈眉庄也松了口气：“我也正有此意。有些旧事，翻出来未必是福。”她如今只求安稳，不愿再卷入任何是非漩涡。
三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却规矩的脚步声，是苏棠安排在宫门处的心腹小太监。景泰出去片刻，回来时脸色有些异样，俯身在苏棠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棠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了然。她沉默了片刻，才对面露探询的安陵容和沈眉庄缓缓道：“刚得的消息。果郡王府上，一位名叫采苹的侍女，由熹贵妃举荐，昨夜……已侍寝了。皇上颇为满意，一早便下旨，封为‘瑛答应’，赐居钟粹宫偏殿。”
暖阁内霎时一片寂静。
安陵容惊得帕子都掉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沈眉庄也是满脸错愕，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用一个王府出身的侍女来分宠，转移皇帝对玉娆的注意力？这……这简直是兵行险着！成了，或可暂解永寿宫燃眉之急；若是不成，或是这采苹将来不受控制，那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甄嬛此举，无疑是承认了自己对玉娆之事已无计可施，被迫走出了这步险棋。
“竟……如此……”安陵容喃喃道，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她竟真走到了这一步……”
沈眉庄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凉意：“为了保全玉娆，她倒是什么都肯试。”这语气，听不出是赞是叹，更像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在这后宫，姐妹亲情，有时也不过是权衡利弊的筹码。
苏棠没有说话，只是慢慢饮尽了杯中已经微凉的菊花茶。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甄嬛这一步，看似解了围，实则将水搅得更浑了。一个与果郡王、甄嬛皆有渊源的“瑛答应”入宫，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会激起怎样的浪花，谁也预料不到。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安陵容和沈眉庄查到的那些模糊线索——温实初奇特的安胎方子，果郡王“恰巧”赠送的药油……这个采苹，会不会成为串联起某些隐秘的引线？
正当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之际，承乾宫的首领太监又匆匆进来，这次脸色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惶恐。他跪倒在地，声音发紧：“娘娘，刚……刚从寿康宫传来的消息，太后娘娘今日午后突然咳血，虽经太医救治暂时稳住，但……但凤体违和，情况……似乎不太妙。皇后娘娘已经赶过去侍疾了。”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暖阁内炸响。
太后病重！
苏棠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幸而景泰及时扶住。安陵容和沈眉庄也瞬间脸色煞白，齐齐站了起来。
太后的健康，关乎后宫，甚至前朝的稳定。若太后有个万一……皇后虽地位尊崇，但并非毫无隐患。皇上对纯元皇后的执念，对甄嬛的宠爱，乃至如今对玉娆的特别关注，都可能成为动摇后位的因素。太后若在，尚能压制一二；太后若去，这后宫的天，恐怕真要变了。
苏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更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本宫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安陵容和沈眉庄也立刻道：“我们同去。”
此刻，什么瑛答应，什么玉娆，什么收集证据自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冲散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座象征着后宫最后稳定力量的寿康宫。
苏棠走在通往寿康宫的宫道上，秋风吹起她素雅的衣袂，带来刺骨的凉意。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心头沉甸甸的。
“瑛答应”入宫，太后病重……这两件事接踵而至，绝非偶然。这平静了许久的紫禁城，终于要迎来真正的狂风暴雨了。而她们这些身处漩涡中的人，能否在即将到来的巨变中保全自身，守护想守护的一切？
寿康宫那庄严的殿宇就在眼前，寂静中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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