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与自由彼岸号，拖着凯林特人残存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几艘殖民船，在连续数次短促而颠簸的紧急跃迁后，终于暂时甩开了追兵，潜入了一片相对偏僻、缺乏战略价值的废弃星系边缘。此星系中央的恒星早已熄灭，只留下一颗冰冷暗淡的白矮星，如同墓志铭般悬挂在虚空中，周围环绕着破碎的行星残骸和弥漫的星际尘埃，为藏匿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临时组成的微型船队如同受伤的兽群，在冰冷的虚空中舔舐伤口。希望号与自由彼岸号的工程师们争分夺秒地抢修着舰体，尤其是自由彼岸号，其在凯林特星系的战斗中再添新伤，状况不容乐观。凯林特人的幸存者们则沉浸在家园被毁、同胞罹难的巨大悲痛与茫然之中，对于这支突然出现、又带着他们逃离绝境的神秘人类舰队，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疑虑。
塔莉亚在短暂的休整后，状态稍微稳定，但意识层面的创伤和与根源协议强行连接的负担，让她依旧显得虚弱。她需要时间，更需要“成功案例”来稳固那新生的、脆弱的规则改变。
然而，宇宙似乎急于给他们布置更多的考题。就在船队进行休整的第三天，负责广域探测的墨菲，捕捉到了一段来自数个跃迁距离外的、强烈的、充满绝望与毁灭气息的广播信号。
——信号源来自一个标记为“泽鲁斯”的一级文明母星。
广播内容杂乱而惊悚，夹杂着混乱的军事通讯、平民的尖叫、以及某种……持续不断的、代表着大规模核爆的地震波背景噪音。
“……重复……这里是泽鲁斯联合抵抗阵线最后频道……全球核交换已开始……我们失败了……天火……净化一切……”
“……妈妈……天空……变成红色了……”
“……辐射读数爆表……生态圈……完了……”
“……警告……任何收到信号的……存在……不要靠近泽鲁斯……死亡世界……”
李维迅速调出关于泽鲁斯文明的有限资料，脸色凝重：“一个典型的一级文明，科技树偏向于核能与重工业，内部存在数个强大的军事政治集团，长期处于冷战状态……看来，平衡被打破了。”
影像资料显示，泽鲁斯星球表面，巨大的蘑菇云正在多处升起，原本蓝色的大气层被染成了不祥的暗红与灰黑，电磁脉冲瘫痪了全球通讯。这景象……与因核战争而沦为废墟的阿莱姆星球何其相似！一个文明的自我毁灭，就在眼前上演。
“……他们……正处于……旧协议……‘清理’的……最终阶段……”塔莉亚感知着那远方传来的、充满了死亡与规则崩坏的波动，声音低沉，“……但不是……由‘园丁’执行……”
……是……自我……执行……”
……但结果……一样……”
……甚至……更糟……”
……规则污染……会……更加……彻底……”
按照旧的“园丁”协议，这种文明已经达到了“清理”标准，甚至超额完成。但按照新的、倾向于“引导”和“评估”的协议逻辑呢？一个正在进行自我毁灭的文明，是否还存在“引导”的价值？或者说，介入这样一个已经按下自毁按钮的文明，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又能拯救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陈琳看着传感器传回的、泽鲁斯星球地狱般的景象，声音带着无力感，“现在过去，恐怕也只能目睹一场彻底的毁灭，甚至可能被卷入辐射尘和规则乱流。”
雷栋沉默着……从纯粹的战术和生存角度，远离是最佳选择……但他们肩负的使命，不仅仅是生存。
就在这时，塔莉亚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极力感知着什么……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等等……”
……星球内部……还有……微弱的……‘灵性闪光’……”
……非常……非常……微弱……”
……集中在……几个……深层地下掩体……”
……还有……一些……发生了……变异……但……依旧……保持着……清醒意识的……个体……”
……他们在……挣扎……”
……在……绝望中……试图……保存……文明的……‘火种’……”
她抬起头，看向雷栋和李维：“……这……是另一个……‘试炼’。”
……不仅仅是……阻止毁灭……”
……更是……在毁灭中……寻找……‘重生’的……可能性……”
……证明……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中……‘引导’……依然……有意义……”
这是一个比拯救凯林特人更加艰难、更加渺茫的任务。他们要前往一个正在经历核爆洗礼、规则环境急剧恶化的死亡星球，去寻找那可能转瞬即逝的、文明最后的火种......
此行风险巨大！——高强度的辐射、混乱的规则场、可能存在的失控军事AI、以及随时可能到来的、被这里剧烈能量波动吸引的“园丁”旧势力或掠食者……
“他娘的……这简直是去地狱里捞人！”马尔科姆啐了一口，但眼神里却没有退缩，“不过，听着就带劲！总比看着他们死光强！”
雷栋权衡再三，最终做出了决定：“希望号前往泽鲁斯星系边缘进行观测和必要时的有限介入。自由彼岸号与凯林特人船队留在此地隐蔽，建立防线，随时准备接应或撤离。”
分工明确，风险分散。
希望号再次孤身启程，朝着那片死亡星域驶去。随着靠近，传感器上传来的景象越发触目惊心。泽鲁斯星球表面已几乎看不到完整的陆地结构，海洋沸腾蒸发，大陆板块在接连的核爆中碎裂、位移。强大的电磁风暴和辐射乱流严重干扰着舰船系统。
塔莉亚集中精神，引导着希望号避开最危险的辐射区和规则扭曲点，同时全力感知着星球内部那些微弱的“灵性闪光”。她指引着希望号，如同在雷区中穿行，最终悬停在一个似乎曾是某个大陆核心区域的、如今已被炸成巨大环形山的深渊上空。
根据她的感知，下方深处，有一个相对完整的、代号为“方舟七号”的大型深层掩体，内部还有生命迹象和微弱的秩序场反应。
“……下面……”
……幸存者……”
……但……掩体外部……辐射和规则污染……极其严重……”
……需要……精确的……传送……”
……而且……必须……速战速决……”
……这里的规则环境……正在……加速崩溃……”
李维立刻组织了一支精干的、穿着最高等级防护服的救援小队，由凯托带领。希望号调整姿态，舰腹部的传送平台亮起了准备就绪的光芒。
然而，就在救援小队即将传送的瞬间，塔莉亚和传感器同时发出了警报！
“检测到高强度超空间波动！就在泽鲁斯星系外围！信号特征——星海同盟主力舰！”
他们还是被发现了！而且来的速度如此之快！
“……同盟舰队……发出了……通讯请求……”通讯官报告，声音紧张。
雷栋沉吟一秒：“接进来。”
维拉那冷静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威严的面孔出现在主屏幕上，她的目光扫过希望号舷窗外那片地狱般的泽鲁斯星球，银眸中没有任何波澜。
“希望号，雷栋指挥官。看来你们又一次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维拉的声音透过通讯传来，“泽鲁斯文明已确认进入不可逆的自我毁灭进程，规则污染指数严重超标。根据《泛宇宙文明观察与干预守则》（星海同盟版的旧协议衍生品），此地已被划定为‘隔离区’和‘观测样本区’。任何未经授权的介入行为，都可能干扰宝贵的自然演化数据，并可能带来不可预测的规则污染扩散风险。”
她的话语冰冷而“理性”，完全符合旧秩序的思维模式——一个自我毁灭的文明，其最后的过程也是值得研究的“数据”，干预是不专业且危险的。
“我们探测到下方掩体内尚有幸存者。”雷栋沉声回应，“根据新的……”
他话未说完，便被维拉打断：“幸存者？那只是文明崩溃过程中的附带现象。他们的存在状态、变异程度、以及最终的命运，同样是极具研究价值的‘数据点’。你们的‘人道主义’冲动，可以理解，但请勿妨碍同盟的科学观测任务。请立刻离开此区域，否则，我们将视为对同盟执法权的挑衅。”
星海同盟的舰队，已经摆开了封锁阵型，冰冷的炮口若隐若现。他们不仅要旁观这场毁灭，还要阻止任何“干扰”行为！
希望号陷入了两难。下方是亟待救援的文明火种，外面是虎视眈眈、秉持旧秩序的强敌。强行救援，很可能引发与星海同盟的直接冲突，以希望号目前的状态，胜算渺茫。放弃救援，则意味着他们亲手放弃了实践新规则的第一步，也背弃了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生命。
塔莉亚感受着下方那越来越微弱的“灵性闪光”，又感知着星海同盟舰队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规则立场。
她看向雷栋，眼神交汇间，已然明白了彼此的决定。
有些原则，不容退让。有些道路，必须有人去走。
“救援小队，准备强行传送！”雷栋的声音斩钉截铁，“希望号，所有系统，准备应对冲击！我们……要带他们离开！”
微光，即将在死亡的深渊中，进行最艰难的闪耀……
————【第53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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