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船，在黑暗的海底缓慢上浮。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粗糙坚硬的岩石硌得人生疼，无处不在的阴冷潮气仿佛能钻透衣物，直透骨髓。
沈清辞猛地咳嗽起来，呛出几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她艰难地睁开眼，视野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唯有不远处，一点幽蓝色的光芒如同鬼魅之眼，在死寂中无声闪烁。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血池、祭坛、芷荷诡异的笑容、失控的冥苔核心、坍塌的巨响、皇帝染血的身影和最后那奋不顾身的一扑……
“陛下！”她失声惊呼，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剧痛，尤其是左臂传来钻心的疼，恐怕是坠落时摔伤了。
“朕……没事。”身旁传来一个低沉沙哑、极力压抑着痛苦的声音。
沈清辞猛地扭头，借着那点幽蓝的微光，勉强看到皇帝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试图撑起身，但动作明显僵硬滞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抽气声，后背那恐怖的伤口显然还在流血。
“您别动！”沈清辞顾不得自己的疼痛，连滚爬爬地挪到他身边。离得近了，更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您的伤……”声音带着哭腔。
“死不了。”皇帝打断她，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强硬，却难掩虚弱，“你呢？伤到哪里？”即使在如此境地，他的询问依旧直接而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我……我没事，只是左臂好像摔到了。”沈清辞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陛下伤得如此之重，她必须撑住。
她想起身上或许还有能用的东西。摸索间，右手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件——母亲的那个银质首饰盒！她竟然一直紧紧攥在手里，没有丢失。还有那卷似乎包裹在首饰盒外的皮纸。
但现在不是查看这些的时候。她继续摸索，从怀里掏出一个浸了血、但似乎还能用的火折子，以及一小瓶随身携带、本是用来提神醒脑的伤药（药效寻常，但聊胜于无）。
“陛下，我这里有伤药，还有火折子。”她低声道。
“先点火……看看周围。”皇帝指令清晰，尽管气息不稳。
沈清辞点头，费力地晃亮了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亮起，虽然摇曳不定，却瞬间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带来了些许安全感。
她首先看向皇帝的后背，只看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差点再次涌出。那怪物的利爪几乎撕裂了他整个背脊，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周围的血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中毒已深！而他之前为了救她硬抗冲击，左臂也明显骨折了。
这样的伤势，常人恐怕早已毙命，他却硬生生扛到了现在。
沈清辞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瓶普通的伤药粉末洒在那些可怕的伤口上。她知道这或许用处不大，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药粉触及伤口，皇帝的身体猛地绷紧，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拳头攥得死紧，指节爆响，却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陛下，忍着点……”沈清辞的声音哽咽。
“无妨……继续。”皇帝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简单处理完背后最严重的伤口，沈清辞又撕下自己内裙相对干净的布条，替他包扎固定左臂。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满头冷汗，几乎虚脱。
火折子的光芒开始减弱。
“省着点用……”皇帝提醒道，目光却投向了远处那点一直闪烁的幽蓝光芒，“那边……是什么？”
沈清辞也望去。那幽蓝光芒稳定而冰冷，不像火焰跳动，更像某种会发光的矿石或者……别的什么。
“奴婢去看看。”沈清辞站起身，握紧那根快燃尽的火折子，左臂的疼痛让她动作有些踉跄。
“小心。”皇帝的目光紧随其后，充满了警惕。他虽然重伤无法动弹，但意识依旧清醒，如同蛰伏的猛虎，审视着未知的危险。
沈清辞一步步谨慎地靠近那幽蓝光芒。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光芒并非单独一点，而是镶嵌在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之上。石壁似乎是天然形成，却被人工打磨得极其平整。
幽蓝光芒来源于石壁上镶嵌着的几块拳头大小的、不规则的多面晶体，它们散发出恒定而冰冷的蓝光，照亮了石壁前的一小片区域。
而就在这片被蓝光照亮的区域内，沈清辞看到了令人震惊的景象——
一具人类的骸骨，靠坐在石壁下。
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腐朽成灰，但从残存的些许饰品和骨骼形态来看，应是一名女性。她的姿态并不挣扎，反而显得有些安详，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则指向某个方向。
骸骨的旁边，放着一个早已锈蚀严重的金属水壶，和一本以油布包裹、似乎保存尚好的册子！
最让沈清辞心跳加速的是，那女性骸骨指着的方向，石壁的下方，竟然生长着几株奇特的植物——叶片呈银白色，形态如兰草，在幽蓝光芒下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荧光，与周围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
其中一株的叶片上，还凝结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散发出极其清新的气息，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沈清辞猛地想起母亲医案中的一段记载：“地底极阴之处，或有伴冥苔而生之异草，银叶荧光，凝露如珠，性至寒，然解阴毒有奇效，名曰……‘幽昙’？”
解阴毒？！
沈清辞的心脏狂跳起来！陛下中的正是那怪物的阴毒！
她顾不上许多，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银质首饰盒的边缘（她不敢用手直接触碰，怕药性有变）刮下那几滴露珠，又采摘了几片银白色的叶子。
她拿起那本油布包裹的册子，触手沉重，似乎里面不止一本册子。但她来不及查看，连同那几株“幽昙”一起，迅速返回皇帝身边。
“陛下！找到或许能解毒的草药了！”她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试试。”
沈清辞将露珠小心翼翼地滴入皇帝口中，又将叶片嚼碎（一股极寒之气瞬间充斥口腔，冻得她舌头都有些发麻），敷在他后背发黑的伤口上。
几乎是立竿见影！
皇帝发出一声长长的、近乎舒坦的叹息，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些，伤口周围那触目惊心的黑紫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慢消退！
这“幽昙”果然对阴毒有奇效！
沈清辞大喜过望，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这时，她才想起那本油布包裹的册子。她将火折子最后的光芒移近，小心地打开油布。
里面是两本册子。一本纸张粗糙发黄，像是随手笔记，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另一本则更厚一些，封面是某种鞣制过的皮革，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奇特的符号——那符号沈清辞从未见过，却让她莫名联想到母亲首饰盒上的缠枝莲纹，并非完全相同，但神韵隐隐相似。
她先翻开了那本粗糙的笔记。字迹娟秀而略显急促，用的是当代文字。
“……误入此地，归路已绝。幸得‘星髓’之光，暂得安宁。然阴毒侵体，恐时日无多。” “……后来者若见，慎之！此地非陵非墓，实乃‘门’之囚笼！彼等以冥苔为引，血池为祭，妄图窃取‘门’之力，行逆天改命之举，实为玩火自焚，必遭反噬！” “……吾耗尽心力，培育‘幽昙’数株，奈何阴毒已深，回天乏术。留待有缘，或可解厄。” “……彼等首领，藏匿极深，身居宫阙之高，以慈悯之名，行鬼蜮之事……太后……不可信……” 笔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更是写得潦草模糊，仿佛书写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沈清辞看得心惊肉跳！
“门”之囚笼？逆天改命？太后不可信？
这留下笔记的女子是谁？她似乎知晓此地最大的秘密，甚至直指太后！她提到的“星髓”，莫非就是那些发光的蓝色晶体？
她强压震撼，又拿起那本皮革封面的厚册子。翻开一看，里面却是用一种极其古老、晦涩的文字书写，夹杂着大量复杂的图案和符号——星辰运行、人体脉络、奇异草药、以及各种祭祀场景的描绘，其核心都围绕着一种名为“冥苔”的物质和一种被称为“门”的抽象概念。
这像是一本……关于冥苔和某种古老秘仪的典籍！
其中几幅描绘血池祭祀和丹炉的图画，与上面废墟中的情景惊人相似！而最后几页，似乎还记载了某种……中断或逆转祭祀的方法？！但文字太过艰深晦涩，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理解。
皇帝不知何时强撑着坐了起来，目光也落在沈清辞手中的册子上。他的脸色因幽昙的药力恢复了一丝血色，但依旧虚弱，眼神却锐利如刀。
“给朕看看。”他沉声道。
沈清辞将两本册子都递过去。皇帝先是快速翻阅了那本笔记，看到“太后不可信”几字时，眼神骤然冰寒，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气，尽管虚弱，却依旧让沈清辞感到窒息。
接着，他又看向那本皮革典籍，眉头紧锁，显然也看不懂那些古老文字，但那些图画他看懂了。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幅描绘着某种逆转仪式的复杂图案上停留了许久，眼神变幻不定。
“星髓……门……囚笼……”皇帝低声重复着笔记中的词语，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石壁上那幽蓝的晶体光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突然，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具女性骸骨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陛下？”沈清辞察觉到他的异常。
皇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具骸骨，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皮革典籍，再看看沈清辞之前发现的、她母亲的首饰盒和皮纸……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荒谬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
难道留下这本典籍和笔记的，并不是同一个人？这具女性骸骨是笔记的主人，而那本更古老的皮革典籍……她是从何处得来？她提及的“彼等首领”，是否就是策划了一切阴谋的幕后黑手？太后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清辞母亲的首饰盒为何会出现在祭坛核心？是巧合，还是暗示着更深的联系？那卷皮纸……又记录了什么？
所有的线索似乎开始交织，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真相。
就在皇帝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粗糙岩石上拖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远处黑暗的甬道深处传来！
声音很慢，很有规律，正由远及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皇帝和沈清辞的脸色同时一变！
火折子早已熄灭，此刻他们唯一的光源只有那石壁上冰冷的“星髓”幽蓝光芒。这光芒只能照亮方圆一小片区域，更远处则是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沙沙”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在这绝对死寂的地底深处，这声音显得格外瘆人。
是什么东西？是那怪物追下来了？还是……这地下更深处，存在着别的什么？
皇帝猛地将两本册子和首饰盒皮纸塞入怀中，用眼神示意沈清辞噤声，并艰难地移动身体，将她护在更靠石壁的方向。他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他最后一把贴身匕首，刃口在幽蓝光芒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紧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黑暗。
幽蓝的光芒如同舞台的追光，勾勒出他们紧绷的侧影和眼前有限的区域。
而那缓慢、拖沓的“沙沙”声，终于到达了光圈的边缘。
一只干枯、布满灰尘、依稀看得出是人类的脚，迈入了幽蓝的光芒照耀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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