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啼之星”的热液喷口，是地狱与深渊的交界。高压将漆黑的海水压入地壳裂缝，被地幔炙烤成数百度的酸液后，裹挟着硫化物与金属离子，轰鸣着喷涌而出，在冰冷海床的映衬下，形成一片片不断生长又坍塌的烟囱林。这里没有光，只有热、压、毒与永恒的轰鸣。在任何已知的生命演化模型中，这里都应是绝对的禁区。
然而，在微尘持续亿万年的规则浸染下，这片禁区正悄然发生着违背常理的“松动”。
喷口周围的水域，规则壁垒薄如蝉翼。微观粒子的运动轨迹不再完全遵循经典的概率云，偶尔会闪现出违背薛定谔方程的“任性”跃迁；化学键的断裂与重组，有时会短暂地无视能量最低原理，形成几个普朗克时间的不稳定高能中间体；甚至局部空间的维度蜷曲，也出现了难以解释的、极其细微的起伏。
这些“意外”转瞬即逝，绝大多数都迅速被自然规律纠正，重归“正常”。但总有那么极少数，在无数次的随机尝试中，恰好落在了微尘所营造的、允许“非常规”存在的规则洼地里。
于是，奇迹开始以最朴素的方式积累。
一些由铁硫簇与硅酸盐构成的微孔结构，在喷口岩壁上自然形成。它们本应在高温酸液中迅速溶解，但某种难以察觉的规则偏袒，让它们的晶体结构异常稳定，内部竟形成了与外界剧烈环境相对隔离的微观腔室。
溶解在海水中的简单有机分子——氰化氢、甲醛、氨基酸——随着热液流被动地涌入这些腔室。在腔室特殊的界面效应与规则环境下，它们碰撞、链接的概率被微妙地放大了。一条由十二个核苷酸组成的随机RNA短链，在某个瞬间成型。它本应立即水解，但腔室内部短暂的、违背熵增定律的局部有序，让它多存在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就在这一瞬，附近一个由脂质分子偶然形成的、极不稳定的双分子层微球，被热液涡流裹挟着，撞向了这个RNA短链。
按常理，两者会擦身而过，或相互破坏。
但在那一刻，RNA短链某个碱基的量子隧穿效应异常活跃，脂质微球双分子层的流动性也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接触、包裹、隔离。
一个最简单的、能够短暂地将内部环境与外部热液分离开的原始界限，形成了。
这不是细胞。它没有代谢，没有复制能力，甚至其结构也只能在特定的规则庇护下维持数秒。它只是一个偶然的、物理化学过程与规则“宽容性”共同作用下的、极其脆弱的结构瞬影。
数秒后，热液的冲击或内部的不稳定性便将其摧毁，一切重归混沌。
但“可能性”的种子已经播下。
在接下来的数百万年里，类似的“结构瞬影”在不同的热液喷口，以极低的频率反复出现、湮灭。它们的形态千奇百怪，有的包裹了不同的分子组合，有的内部环境略有差异。绝大多数都毫无意义，迅速消散。但总有极少数，因其内部分子组合的巧合，或外部规则环境的瞬间契合，而比其他“瞬影”多存在了那么一微秒，多完成了一次无意义的分子交换。
这种存在时间的微小差异，在这种规则被“松动”的环境下，开始产生选择压力。虽然这压力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但它确实在起作用。
微尘在地核深处，依旧进行着它缓慢的规则浸染。它没有引导，没有设计，只是维持着这片区域的规则“宽容度”，为所有这些随机的、盲目的尝试，提供一个不至于被立即扼杀的舞台。
终于，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喷发着暗红色热液的黑烟囱底部，一个由特定脂质构成、内部恰好包裹了一段能够极其缓慢地催化某种硫化物分解反应的RNA片段的“结构瞬影”，形成了。这个反应释放出的微弱化学能，恰好又能略微稳定其脂质边界，使其存在时间从数秒延长到了数十秒。
数十秒，在这演化的时间尺度上，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就是这多出来的数十秒，让它在周围无数个转瞬即逝的“瞬影”中，显得格外“持久”。
它依旧会毁灭。但当类似的“瞬影”再次偶然形成时，那些内部恰好含有类似RNA片段、能够进行类似微弱能量获取的个体，便有了稍高一点点的概率，维持得稍久一点点。
效率低得令人发指，过程充满了偶然。
但一种基于物质结构稳定性与微弱能量流的、最原始的“筛选”，就在这热泉轰鸣、规则微漾的深渊之底，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这不是生命的诞生。
这是秩序，在混沌的温床上，用无数偶然堆砌出的、第一个微不足道却坚定不移的桥头堡。
微尘感应到了这发生在物质层面的、与它规则浸染相呼应的有序化趋势。它没有喜悦，没有期待，只是以其亘古不变的频率，继续着它的浸染。
而在行星之外，冰冷的宇宙深处，“织网者”网络的一个边缘探测节点，例行公事地扫描过这片星域。数据流中，关于“初啼之星”的读数被标记为“未发现异常生命特征，规则背景噪音处于允许范围内”，随即被归入海量的低级监控数据洪流，送往归档。
它们没有察觉到，在那颗年轻行星沸腾的海洋深处，一曲以热泉为鼓点、以规则松动为和弦、以分子偶然为音符的……
生命诗篇，
已经写下了第一个，无人知晓的……
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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