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回响之壁”后的虚空,弥漫着一种比深空背景更加深邃的沉寂。这里的规则仿佛凝固的琥珀,稳定得令人不安,连“无垠道”心念微光的感应都变得晦涩了几分。“薪传号”如同闯入了一片被时光遗忘的墓园,唯有导航仪上那个缓慢移动的远古坐标,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动标点。
航程在压抑的寂静中继续。得益于从远古方碑获取的、关于跨泡航行理论的部分碎片,林岚团队对这片特殊虚空的规则结构有了初步适应,能源消耗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优化。但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在于那个坐标的终点。
终于,在舰载计时器又跳过了数十个标准周期后,目标出现在了探测范围边缘。
那并非预想中的星球、星云或是任何宏伟的建筑。那是一片……漂浮在虚空中的、无边无际的废墟。
巨大的、风格奇特的建筑残骸如同被顽童捏碎的玩具,散落在黑暗中。断裂的金属梁架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曾经可能闪耀着光芒的晶体结构如今黯淡无光,布满了撞击和侵蚀的痕迹。一些残骸上还能看到焦黑的能量武器肆虐后的印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何等惨烈的终结。其规模之巨,远超“摇篮”主星上任何一座城市,俨然是一个完整文明的太空聚居地被彻底摧毁后留下的残骸。
没有光,没有热,没有能量反应,只有绝对的死寂。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余烬之城”。
“扫描结果:无生命迹象,无活性能量源,规则结构高度惰化,趋于完全寂灭。废墟年代……无法精确测算,远超我们之前遇到的所有遗迹。”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这里就是坐标指向的终点?一个……文明的坟场?”
赵辰凝视着主屏幕上那片无声的毁灭景象,眉头紧锁。远古文明留下移动坐标,指引后来者来到这片废墟,是为了什么?警示?还是在这片废墟中,隐藏着它们希望传递的东西?
“派遣探测单元,重点扫描结构与结构之间的‘空隙’,以及任何规则结构异常稳定的区域。” 赵辰下令,“注意,保持最高级别的隐匿和警戒。”
数架小型探测器如同谨慎的工蜂,悄然飞入那片巨大的废墟带。它们穿梭在断裂的穹顶和倾颓的巨塔之间,传回的画面更加清晰地展现了这场远古灾难的残酷。一些残骸内部还能看到固化在最后一刻的惊恐姿态的遗骸,它们的形态与人类迥异,但那份绝望却是相通的。
“发现异常!” 负责监控探测器数据的研究员突然喊道,“在废墟核心区域,检测到微弱的、与废墟整体寂灭环境格格不入的规则……‘余韵’?不,更像是一种……被封存的‘共鸣节点’!”
画面切换到探测器视角。在几块相互依靠、形成某种天然拱卫结构的巨大金属板中央,悬浮着一颗仅有拳头大小、表面光滑如镜的暗金色多面体。它没有任何能量外泄,但其周围的规则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高度有序的“守护”状态,仿佛这片小小的区域被某种力量从整体的毁灭中强行剥离并保存了下来。
“尝试接触!用‘无垠道’共鸣!” 赵辰心中一动,立刻命令。
一架探测器小心翼翼地靠近,其前端加载了微型的谐振灵阵模块。当灵阵启动,携带着“薪传号”船员意志的心念波动轻轻触碰到那暗金色多面体时——
没有爆炸,没有攻击。那多面体如同被唤醒的沉睡者,表面流转过一道温和的光芒。紧接着,一股庞大、系统、却不带任何强制性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平稳地注入探测器的接收单元,并同步传回“薪传号”。
这不是方碑那种充满绝望的呐喊,也不是低语那种模糊的呼唤。这是一份……冷静而详尽的“遗产”。
信息流中包含了这个被称为“星尘联合体”的文明,其在物质宇宙规则应用、超巨型结构建造、生态循环系统等领域登峰造极的技术资料;包含了他们对“观测之眼”漫长而徒劳的抗争记录;更重要的是,包含了他们对“无垠道”的深入研究——他们称之为“心源之力”。
资料显示,“星尘联合体”在灭亡前夕,已经意识到了单纯依靠外部规则对抗“观测之眼”是死路,开始全力转向对内在心源之力的探索。这颗“传承核心”,便是他们集中了最后的力量与希望,制造出的、旨在将文明最精华的知识与对“无垠道”的理解,传递给可能存在的后来者的火种。它只有在感应到同类的“心源共鸣”时才会激活。
“原来……远古坐标指引的,不是宝藏,不是武器,而是……前辈的遗泽与嘱托。” 林岚接收着海量的知识,声音哽咽。这些技术,尤其是关于“心源之力”的系统的理论和修炼方法,对如今的“薪传号”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价值无可估量。
信息流的最后,是一段平静却沉重的集体意念:
“……后来者,若你们收到此信息,证明吾道不孤。”
“……吾等之路已尽,望汝等能行更远。”
“……心源之力,源于生命,盛于文明,乃存在之根,亦是对抗虚无之基。”
“……警惕‘织网者’,它们编织囚笼,亦吞噬希望……”
“……愿汝等之火,能照亮更深之暗……”
信息结束,那暗金色的“传承核心”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表面的光芒彻底黯淡,其稳定的规则结构也开始缓缓消散,最终化为虚无,与周围的废墟融为一体。
“薪传号”舰桥内,一片肃穆的寂静。他们来到了一座文明的坟墓,却接收到了跨越时空的、最宝贵的馈赠。
赵辰深吸一口气,对着屏幕上那片重归死寂的废墟,再次郑重行礼。
“整理所有技术资料,优先研究‘心源之力’修炼法。” 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我们承载的,不再仅仅是星火的延续,还有这些消逝文明的遗志。”
他看向舷窗外无垠的黑暗,目光坚定。
“调整航向,利用新获得的技术,寻找更有效率的航行路径。同时,扩大对‘低语’源的搜索范围。”
“我们要活下去,要变得更强。然后,去找到那个‘织网者’,去弄明白这一切的根源,去完成所有被埋葬于此的文明……未尽的质问!”
“薪传号”缓缓调转方向,引擎喷射出更加凝练、效率更高的光流。它离开了这片余烬之城,但船上却装载着比任何物质财富都更加珍贵的、由无数湮灭文明用最后火光凝聚的传承。
孤舟依旧,但火种之内,已燃起了来自远古的、更加悠长而明亮的火焰。他们的道路,因这些沉默的先驱者,而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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