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草叶上时，墨尘已经背着竹篓站在回春堂门口了。竹篓里垫着粗布，放着两把新磨的镰刀和一小罐清水——林伯说后山的岩洞潮湿，得备着镰刀割挡路的藤蔓。
“把这个带上。”青瑶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蒸的米糕，还冒着热气，“林伯说岩洞深处冷，吃点东西暖身子。”她把包好的米糕放进竹篓，又往墨尘手里塞了个布团，“这是我娘绣的艾草包，防潮的。”
布团上的艾草绣得歪歪扭扭，针脚却密实，墨尘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艾草的硬梗，混着淡淡的皂角香。“走吧，林伯该等急了。”他转身时，竹篓蹭到门框，发出“咚”的轻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后山的路还带着雨后的湿滑，青瑶踩着墨尘的脚印往上走，看见路边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像撒了一路的碎金。“慢点，”墨尘回头扶了她一把，指尖触到她的手腕，像碰到了溪水里的鹅卵石，凉丝丝的，“前面有段陡坡，抓着我的袖子。”
林伯已经在岩洞入口等着了，手里举着松明火把，火光在岩壁上跳动，映出他满脸的皱纹。“来了？”他笑着往洞里指，“里面黑，跟着我走，别碰那些坛子，有些年份久了，碰不得。”
岩洞比想象中宽敞，石壁上渗着水珠，滴答滴答落在水洼里，像在数着时光。青瑶跟着火光往里走，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洞壁上整整齐齐码着陶罐，从地面一直堆到洞顶，每个罐口都封着红泥，上面用墨笔写着字，在火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这排是你娘刚嫁过来时酿的，”林伯指着最左边的坛子，“封泥上写着‘新嫁’，那年她才十八岁，总说要酿一坛‘白头酒’，等我们老了再喝。”
青瑶凑过去看，封泥上的字迹娟秀，带着点少女的稚气，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她忽然想起木匣里娘的字条，笔迹竟和这封泥上的如出一辙，原来有些习惯，真的会刻进骨子里。
“这个是你周岁时酿的，”林伯又指着中间的坛子，封泥上写着“瑶儿抓周”，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木马，“那天你抓了支毛笔，你娘就说‘咱瑶儿将来要读书写字’，非要酿坛酒记下来。”
墨尘忽然指着最角落的坛子，封泥上的字有点模糊，依稀能看出“墨尘送野葡萄”几个字，旁边画了串小小的葡萄。“这个是我送的？”他眼睛亮起来，“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那时候才六岁，”林伯笑得胡子都翘了，“背着个小竹篓，从后山摘了半筐野葡萄，说是‘给瑶儿姐姐酿酒’，结果酸得人牙都快掉了，你娘还是高兴地酿了一坛，说‘这是尘儿的心意’。”
青瑶摸着那坛酒的封泥，指尖能感觉到泥土的粗糙，混着淡淡的酒香。墨尘在旁边小声说：“等回去了，我再去摘野葡萄，这次肯定挑甜的。”
岩洞深处传来水滴的声响，像谁在轻轻敲着坛子。林伯往最里面走，火把照亮了一个半开的陶罐，里面的酒还剩小半坛，坛口飘着淡淡的蜜香。“这是你娘走前酿的最后一坛，”他声音轻下来，“说等瑶儿出嫁时开封，结果……”
青瑶拿起旁边的酒勺，舀了半勺酒，凑到鼻尖闻了闻，清冽的酒香里带着股蜜甜，像娘身上的味道。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娘总把她架在肩上，在院子里看月亮，说“酒里有月亮的影子，喝了就能梦见好东西”。
“我们带点回去吧，”青瑶用随身的小瓷瓶装了些酒，“和我们新酿的混在一起，就当……就当娘也在看着。”
出岩洞时，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三人身上，像撒了把金粉。墨尘背着竹篓走在前面，里面的艾草包随着脚步轻轻晃，香气混着岩洞里带出来的酒香，漫了一路。青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坛子里的时光，那些刻在封泥上的日子，都像这酒香一样，慢慢飘了出来，绕着他们的脚步，往更远的日子里去了。
林伯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田埂：“你看，张婶在收秋菜了，咱们的甜酒酿好时，正好能就着新腌的萝卜吃。”
青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田埂上的人影小小的，像幅会动的画。她握紧手里的小瓷瓶，酒的醇香从瓶口漫出来，混着阳光的暖，像把所有的念想，都酿成了此刻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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