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帝都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万家灯火在夜色中闪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在那道无形的结界之内，江家府邸已经化作人间炼狱。
当第一缕晨光勉强穿透结界，映照出府内的惨状时，就连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的林修也不禁为之动容。庭院中血流成河，猩红的血液在地面上汇集成一洼洼血池，漂浮其间的残肢断臂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屠杀的惨烈。曾经摆满珍馐的八仙桌如今东倒西歪，碎裂的碗碟与血肉混杂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几具尸体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有的还紧紧握着法器，有的则徒劳地伸着手，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林修站在江家后山一处隐秘的小道上，这里与主院的惨状形成了鲜明对比，万籁俱寂，只有微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他的目光锁定在远处两个蹒跚而来的身影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那是汪芙和她八岁的儿子。昨日的华服早已被血污浸透，汪芙的发髻散乱，几缕沾血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紧紧牵着孩子的手，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那孩子更是惊恐万分，小小的身子不住发抖，却倔强地跟着母亲的步伐。
当林修的身影从竹影中显现时，汪芙猛地停下脚步，苍白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惊恐，随即化作决然。她一把将孩子护在身后，尽管自己已经摇摇欲坠，眼神却凌厉如刀。
“道友，想不到，你竟也是为灭我江家而来。”她的声音嘶哑却坚定，“今日落入敌手，汪芙无话可说。只求道友遵守道义，我儿并未踏足修真界，乃是一介凡人，放他一条生路，小女子自当将性命交与阁下！”
林修刚要开口解释，忽然面色一凝。他敏锐地感知到一道强大的气息正在快速接近。不及细想，他一手拉住汪芙，另一手抱起孩童，心念转动间，二人已消失在原地，被收入万象玄晶之中。
不过片刻，一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道上。见到林修独自立于此处，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林大人，是否见到有人来此？”
林修冷眼打量着来人，一声冷哼，人间道剑域骤然展开，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那黑衣人脸色大变，急忙向后飞退，却见林修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泛着幽光的灭魂钉，钉身上缠绕着玄奥的轮回法则。
“去！”
灭魂钉破空而去，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闷哼，随即那道气息便彻底消散在天地间。林修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这些忘川杀手，当初在南域差点置他于死地，他自然不会有半分留情。既然决定救下那对母子，就绝不能留下任何活口走漏消息。
林修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在帝都外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在四周布下重重结界，这才将母子二人从万象玄晶中放出。
汪芙踉跄一步，待看清周围环境后，很快镇定下来。那男孩紧紧抱着母亲的腿，小脸上满是恐惧，一句话也不敢说。
林修取出一瓶丹药递过去：“道友，服下此丹可治疗你的伤势。”
汪芙却并未接过丹药，她的气息已经十分紊乱，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只见她缓缓跪倒在地，声音虚弱却坚定：“前辈，晚辈有眼无珠，之前多有得罪，请前辈不要见怪。”
林修连忙伸手欲扶，却在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心中一凛——她的身体冰凉得可怕，分明是生机即将断绝的征兆。林修双目紧紧盯着汪芙，而她那闪烁的眼神中满是决然。
她并未起身，而是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颗灵石。这颗灵石与寻常灵石大不相同，通体晶莹剔透，其中流转的灵力充沛得令人心惊，竟是一颗极其罕见的极品灵石。
汪芙将灵石捧到林修面前，声音带着最后的力气：“前辈，这颗灵石是我江家仅有之物了，小女子将其赠与前辈，换前辈一句承诺。”
林修看着那颗光华流转的灵石，忽然想起当初在天心城时赵老头的托付，心头不由得一痛。他接过灵石，郑重地点点头：“汪夫人，请说！”
汪芙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鲜血染红了她早已污浊的衣襟。男孩见状大惊：“娘，你怎么了？”
汪芙将男孩搂入怀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娘没事...”那笑容中带着说不尽的悲凉。她转向林修，一字一句道：“小女希望前辈能收麟儿为徒。”
似乎怕林修拒绝，她又急忙补充：“前辈不用教导他，可随意使唤，只当仆从便是，只求让他有口饭吃。”她望向林修的目光中，交织着最后的希望与深不见底的悲切。
林修不禁为之动容。他何尝不知，修为越高越不愿沾染因果。若是收下这个孩子，就等于接下了江家与大皇子、与忘川之间的恩怨。这其中的凶险，足以让任何修真者望而却步。
林修长叹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山洞中回荡：“这份因果，林某接下了。江夫人，还请起来吧。”
汪芙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她深深地拜了下去，随后拉着怀中的男孩，强按着他跪下：“麟儿，快，快拜师。从今天起，林前辈就是你的师尊，你要像对娘亲、对父亲一样对林前辈！”
男孩挣扎着，哭喊道：“娘，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娘！”
汪芙泪如雨下，紧紧抱住男孩：“娘知道，但娘没办法再照顾你了。麟儿听话，跟着林前辈，你才能活下去，才能活下去，你知道吗！”
男孩似乎明白了什么，用袖子擦干泪水，对着林修恭恭敬敬地叩首：“师父在上，弟子江麟儿，拜见师父。”
那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在山洞中回响，让林修身躯微微一颤。他上前扶起男孩，就在他从汪芙手中接过孩子的那一刻，汪芙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
“谢前辈...以后麟儿便托付于您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莫要让他...报仇...”
话音未落，汪芙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彻底断绝。男孩哭喊着扑向母亲已经冰冷的身体，悲恸的哭声在山洞中回荡。
林修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阵绞痛。其实在他刚才扶住汪芙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她心脉尽碎，按理早该死去。想必是为了安置好孩子，她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直到亲眼看见儿子拜师，这才安心离去。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份以生命为代价的母爱，让见惯了生死的林修也不禁为之震撼。他望着跪在母亲尸体前痛哭的男孩，从这一刻起，他也多了一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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