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魖的声音在识海中直接荡开，冰冷，平静。
剔除了所有人类的情感，反而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他没有释放威压，但那源于生命层次与绝对力量的鸿沟。
本身便是最沉重的枷锁，将凌绝尘与这片死寂的星骸一同禁锢。
凌绝尘指节泛白地紧握着断尘剑，这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残存的气力。
他抬头，苍白的面容上古井无波，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
仍燃着不屈的暗火，直直迎向玄魖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紫瞳。
鲜血自他干裂的唇角滑落，滴在身前冰冷的岩石上，洇开小小的暗斑。
心口处，魔气蚀骨的剧痛无时不在啃噬着他的神魂。
但他挺直的脊梁，未曾弯曲一分，将昏迷的墨云铮牢牢护在身后。
“值与不值……”
凌绝尘开口，嗓音沙哑如砾石摩擦，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与你何干？”
他避开了玄魖的诘问，以一种近乎桀骜的姿态，将问题原封奉还。
剑修的骄傲，不容他向魔族，尤其是眼前这深不可测的魔君，袒露内心最深的执念。
对这近乎挑衅的回答，玄魖并未动怒，唇角反而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他的目光掠过凌绝尘，落在其后昏迷的墨云铮身上，尤其在胸前那处仍在渗出乌黑血色的伤口停顿。
“破界魔梭的蚀骨魔气，杂糅了虚空风暴特有的湮灭之力……
寻常丹药，乃至人族圣药，亦难根治。”
玄魖的语气平铺直叙，如同陈述法则。
“你的剑心之血，至阳至刚，可暂压魔气，却如烈火烹油。
反加速损耗他本就受损的本源。若无‘星髓玉露’滋养心脉。
驱散湮灭之力，纵使醒来，道基亦毁，终生难复。”
话语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凌绝尘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握剑的手更紧，指甲深掐入掌。
他何尝不知？
只是当时，别无选择！
玄魖将他所有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紫眸中的兴味又浓了几分。
他缓缓抬手，掌心不知何时已托着一只小巧的墨玉瓶。
瓶身古朴无华，却隐隐散发出温润平和、又带着星辰寂灭般苍凉的气息。
“此乃‘寂星凝露’，”玄魖淡然道，目光锁住凌绝尘。
“虽非‘星髓玉露’，但足以稳住他的伤势，滋养心脉，保他道基无虞。”
凌绝尘瞳孔骤缩，死死盯住那墨玉瓶。
其中蕴含的生机之力，确实对墨云铮的伤势有着极强的针对性！
是希望，近在咫尺的希望！
然而，魔君玄魖的“馈赠”，代价为何？
“条件。”凌绝尘的声音嘶哑，带着淬炼过的警惕与决然。
他从不信无缘之恩，尤其是来自魔族。
玄魖似乎欣赏他的直接，指尖轻抚瓶身：“本君对你身后之人，并无兴趣。”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于凌绝尘本身，或者说。
是他手中的断尘剑，与腰侧那枚星形玉佩。
“本君感兴趣的，是你，凌绝尘。”
“是你的剑道，你的执念，以及……混沌源气在你手中，究竟能绽放何等光华。”
“将此物带在身边，”
玄魖另一只手屈指一弹，一枚薄如蝉翼、暗紫色。
形状不规则的晶片缓缓飘向凌绝尘，悬浮于空。
“它不监视，不影响你分毫。它只记录……
你在绝境中的抉择，于守护与毁灭间的挣扎，在情愫与道途间的徘徊。”
那暗紫晶片幽光流转，散发着不祥的悸动。
“待你集齐复活剑灵所需之物，行逆天之举时，本君自会来收取它所载的一切。”
玄魖紫眸深不见底，“以此为交换，这瓶‘寂星凝露’归你。很公平，不是么？”
条件诡异而苛刻。
他要的不是实物，而是凌绝尘在复活璃光之路上。
所有的挣扎、痛苦、抉择与情感起伏！
这比索取任何珍宝都更令人心底生寒。
凌绝尘的目光在那暗紫晶片与救命凝露间死死交织。
一边是墨云铮的生机与未来，一边是交出自己最私密、最真实的心路，任由莫测的魔君窥探。
内心天人交战。
剑修的骄傲嘶吼着抗拒这种被窥视、被当作观察对象的屈辱。
但……
他微微侧首，看向身后呼吸微弱、面色灰败的墨云铮。
想起那不顾一切挡在前方的身影，想起那句气若游丝的“别管我”……
骄傲，与这个人的性命和道途相比，似乎……并非不可舍弃。
凌绝尘闭目，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虚空的冰冷与死寂尽数纳入肺腑。
再度睁眼时，眸中所有挣扎均已褪去，只剩冰封般的决绝。
“……好。”
一字千钧。
他伸出微颤的手，握住了那枚悬浮的暗紫晶片。
晶片入手冰凉，如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他掌心。
只留下一道极淡、若不细看便无法察觉的紫色印记。
玄魖唇角那冰冷的弧度似乎深了些许。
他信守承诺，指尖轻弹，盛着“寂星凝露”的墨玉瓶便缓缓飞向凌绝尘。
凌绝尘接过玉瓶，掌心传来温和而磅礴的生机波动。
他毫不犹豫，立刻转身，小心翼翼地将墨云铮扶起，靠入自己怀中。
拔开瓶塞，一股蕴含着寂寥星辰气息的清香弥漫开来。
他托着墨云铮的后颈，将瓶中那宛若浓缩星辉的银色凝露。
一点点、极尽耐心地渡入其口中。
凝露入体，立竿见影。
墨云铮苍白如纸的脸上迅速泛起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宇缓缓舒展。
急促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胸口那乌黑的伤口处，萦绕的魔气与湮灭之力仿佛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包裹。
中和，不再继续恶化。
凌绝尘紧紧抱着他，清晰感知到那濒临崩溃的生机正被快速稳固，如同久旱逢甘霖。
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稍稍一弛。
玄魖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紫眸中无悲无喜，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
待凌绝尘喂完凝露，他才淡淡开口：
“记住我们的交易。”
“活下去，凌绝尘。本君期待着你……点燃混沌源气，试图逆转生死的那一刻。”
“那景象，想必极为绚烂。”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开始淡去，如同融于水中的墨迹。
最终彻底消散于虚空，仿佛从未降临。
星骸之上，复归死寂，唯余二人。
凌绝尘抱着情况稳定下来的墨云铮，低头凝视那恢复了些许生气的睡颜。
复又抬手，看向掌心那淡紫印记。
一股沉重的压力与难言的屈辱感交织涌上。
但他不悔。
他将墨云铮轻轻放平，让其枕着自己的腿。
随后昂首，望向那无尽黑暗的虚空，目光锐利如新开之刃。
前路未卜，魔影随行。
然既已抉择，便一往无前。
他闭上双眼，全力运转功法，吸收着寂星凝露残存的药力。
同时驱除自身心口那顽固的魔气。
等待他们的，是更为艰险的将来，但至少此刻，生机尚存，希望未泯。
而希望，便是这无边黑暗中，指引前行最微弱，却最坚韧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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