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 7月 12日清晨，苏氏集团总部大楼的消毒通道正喷吐着白雾。沈知行站在智能测温仪前，额温 36.2c的数字在屏幕上短暂停留后消失。消毒水的气味钻进口罩，让他想起上周匿名寄出的竹编工具包裹——打包时助理特意用了食品级消毒喷雾，说是“对竹制品无损伤“。电梯镜面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昨晚盯着林微言的电话号码到凌晨三点，通话键始终没敢按下。
办公室里，oA系统弹出的晨会提醒闪烁不停。沈知行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衬衫袖口别着的竹制袖扣——那是大学时林微言送的生日礼物，青川镇特有的湘妃竹材质，如今竹节处已磨出温润的包浆。他点开顾屿发来的消息：“微言工作室首批产品售罄，她提到了工具的事。“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回复：“知道了。“
桌上的消毒湿巾还没拆封，沈知行习惯性地想擦拭手机，却在触碰到屏幕的瞬间停住。壁纸是去年慈善晚宴的合影，他和林微言站在捐赠墙前，她手里捧着他拍得的竹编花瓶，笑眼弯弯。照片边缘被指甲划出细微的裂痕，像极了那晚他未能说出口的解释。
“沈总，苏小姐的视频会议请求。“助理的声音通过内线传来，带着电子信号的轻微杂音。
沈知行皱眉看了眼时间，距离预定晨会还有四十分钟。“转接进来。“他按下免提键，屏幕上立刻出现苏曼琪的脸，她身后是自家客厅的落地窗，窗外外滩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知行，抱歉打扰你早间时间。“苏曼琪的声音经过麦克风处理，显得格外柔和，“昨天非遗物流专线的补贴方案，财务那边有些疑问需要当面沟通。你知道的，远程会议总说不清楚细节。“她抬手将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珍珠耳环在镜头前闪过一道微光，“我已经在去公司的路上了，按规定做了核酸检测，结果阴性。“
沈知行的手指在手机边缘摩挲：“下午不行吗？我上午有...“
“可是这份文件今天就要报给防疫指挥部备案。“苏曼琪打断他，画面里她举起文件夹，封面上“紧急“二字的红色印章清晰可见，“涉及小微企业帮扶政策，耽误不得。你也知道，现在对这类文件审核特别严格。“她眨了眨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恳求，“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半小时就好。“
挂断通话后，沈知行点开与林微言的对话框。上次联系还是三个月前，他发的“注意防护“石沉大海。他深吸一口气，输入“关于晚宴的事，我想解释“，光标在发送键上闪烁时，办公室门被敲响。
“请进。“
苏曼琪穿着米白色西装套裙，戴着医用外科口罩，手里提着密封文件袋。“消毒过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消毒记录单，嘴角在口罩后弯起弧度，“物业检查很严格，连文件袋都要喷三次消毒水。“她将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推到沈知行面前，“你看，边缘都有点受潮了。“
沈知行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红痕——那是长期戴口罩留下的勒痕，像条细细的红丝带。“坐吧。“他拉开椅子，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去，倒映出他紧绷的侧脸。
苏曼琪却没有坐下，而是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叠纸：“我们先过一下补贴细则？“她走到办公桌另一侧，俯身时发间的香气混着消毒水味飘过来，“这条'非遗企业运输优先级'需要你签字确认，物流部担心会影响普通民生物资配送。“她的手指点在文件某行，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透明指甲油。
沈知行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上周已经协调过，非遗专线和民生物资分通道运行。“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签名处，“还有其他问题吗？“
“这里。“苏曼琪翻到下一页，手指在“防疫物资配比“栏停留，“按这个标准，我们的物流车辆需要配备双倍防护服，成本会增加 30%。“她抬头看向沈知行，眼神带着专业的审慎，“我让财务做了新方案，能不能...“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顾屿“的名字。沈知行心里一动，接起电话：“喂？“
“知行，微言那边说想了解物流专线的具体流程。“顾屿的声音带着电流声，“她刚才试着打你电话，没接通。“
沈知行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看向手机信号——满格。“我没收到...“
“可能是信号不好？“顾屿在那头轻笑，“她工作室有批竹编要发往杭州，想走咱们的专线。你方便回个电话吗？“
“我...“沈知行的话被苏曼琪的轻咳打断。
“沈总？“苏曼琪递过一份成本核算表，“这个数字是不是算错了？“她的手指恰好按在沈知行的手机上，“你看这里，防护服的单价...“
“晚点再说。“沈知行匆忙挂断顾屿的电话，拿起核算表的瞬间，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他能感觉到苏曼琪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紧绷的下颌线上，但他没有抬头。
“确实有问题。“沈知行指着表格，“联系供应商重新报价，就说按防疫指挥部的集采价格。“他签好字推回文件，“还有其他事吗？我上午真的很忙。“
苏曼琪却像是没听见，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对了，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参加，防疫部门的人也在。“她熟练地连接会议室系统，“正好一起把物流防疫流程定下来，省得你再跑一趟。“屏幕上陆续出现其他参会者的头像，苏曼琪调整好坐姿，朝沈知行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很快的，最多一小时。“
沈知行看着手机屏幕上“顾屿“的未接来电，心里像塞了团潮湿的棉花。他按下回拨键，听筒里传来忙音。这时视频会议的提示音响起，主持人开始讲话，他只能暂时将手机放在桌角，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会议比预想中冗长。防疫部门的人详细询问了物流车辆的消毒流程，从驾驶室到货舱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苏曼琪作为项目负责人，回答得滴水不漏，偶尔转头向沈知行投来征询的目光，默契得仿佛排练过千百次。当讨论到司机闭环管理方案时，沈知行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屏幕只亮了一下就熄灭了——是条短信预览，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我是微言，关于物流的事想请教你。“
他刚想拿起手机，苏曼琪突然打翻了手边的水杯。“呀！“她惊呼一声，水迅速漫过桌沿，朝着手机的方向流去。沈知行下意识伸手去救，却被苏曼琪抢先用纸巾盖住手机：“小心触电！“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慌乱地擦拭，指甲不小心划过电源键，手机彻底黑了下去。
“没事吧？“苏曼琪抬头时，眼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口罩已经被水珠打湿一小块，“都怪我太不小心了。“她抽了张湿巾仔细擦拭桌面，文件上的水渍晕开，把“紧急“二字泡得模糊不清。
沈知行拿过手机，按了按电源键没反应。“可能短路了。“他皱眉看向窗外，阳光已经升到写字楼顶，玻璃幕墙反射出刺眼的光。“会议先到这里，后续让助理对接。“他站起身，“我去修手机。“
“我陪你去？“苏曼琪立刻收拾文件，“正好我车在楼下。“
“不用了。“沈知行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文件放这儿，我签好字让助理给你送过去。“他抓起西装外套，手机攥在手心，快步走出办公室。
电梯里，他反复按电源键，手机终于亮起，但信号栏显示“无服务“。维修店在商场三楼，因为疫情限流，门口排着长队。沈知行看着前面戴口罩的人们，突然觉得手机屏幕上的信号图标像个嘲讽的笑脸。
等待的间隙，他借维修店店员的备用机拨打林微言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他连续打了三次，结果都一样。这时顾屿的电话打了进来，这次是店员的手机。
“知行，你那边怎么回事？“顾屿的声音很沉，“微言说打你电话一直是忙音，她刚才试着联系物流部，被告知需要你亲自确认。“
“我手机坏了，刚在修。“沈知行看着窗外排队扫码的人群，“我现在打给她。“
“她可能在忙，刚说要去仓库打包。“顾屿顿了顿，“知行，有些事拖着没意思。“
挂了电话，沈知行再次拨打林微言的号码。这次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变了：“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什么，心脏骤然缩紧。
手机修好时已是下午两点。维修师傅说只是电池接触不良，已经处理好了。沈知行付了钱，走出维修店，立刻重新拨打林微言的号码。听筒里清晰地传来：“您拨打的号码已被限制呼叫。“
阳光穿过商场的玻璃穹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围的人们戴着口罩匆匆走过，谈论着疫情最新数据和复工政策。沈知行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句冰冷的提示音在耳边反复回响。他忽然想起早上苏曼琪慌乱擦拭手机的手指，想起她盖在屏幕上的纸巾，想起她口罩后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苏曼琪发来的消息：“沈总，文件已经收到了，谢谢。防疫部门刚才来检查，夸我们的方案很完善呢！[微笑]“后面跟着一个加油的表情。
沈知行没有回复。他走到商场露台，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疫情中的上海正在慢慢复苏，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戴着口罩的脸上难掩生活的热气。他想象着林微言在工作室忙碌的样子，想象着她拿起电话却听到忙音时的疑惑，想象着她尝试联系却被告知关机时的失望。
手机再次响起，是助理：“沈总，下午三点的董事会视频会议准备好了，需要现在接入吗？“
“推迟。“沈知行的声音沙哑，“给我查苏曼琪今天上午的行程，还有...查我的手机黑名单。“
挂了电话，他靠在栏杆上，掏出烟盒又放了回去——商场禁烟，更何况疫情期间公共场所严禁吸烟。风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吹过来，掀起他的衬衫衣角。远处的天际线有些模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
半小时后，助理的消息进来：“沈总，查过了，苏小姐上午九点十分进入总部大楼，十二点零五分离开。另外...您的黑名单里确实有林小姐的号码，添加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后面附了张截图，清晰地显示着添加记录。
沈知行盯着那张截图，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十点二十五分，正是苏曼琪打翻水杯的时候。他想起她当时慌乱的动作，想起她盖在手机上的纸巾，想起她口罩上方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原来那么多看似偶然的巧合，都是精心编织的网。
他转身走向电梯，步伐快得几乎带起风。路过一家饰品店时，橱窗里陈列的竹制风铃晃了一下，发出细碎的响声。那是和林微言送他的袖扣同款材质，阳光照在上面，纹路里仿佛还藏着大学时的光阴。
回到办公室，苏曼琪的文件还放在桌上，水渍已经干透，留下淡淡的印子。沈知行拿起文件，发现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个浅浅的指甲刻痕，像个未完成的爱心。他冷笑一声，将文件扔进碎纸机。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苏曼琪。“知行，董事会会议推迟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关切，“我刚从防疫部门回来，他们说我们的方案可以作为行业范本呢。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一下？我订了那家有露天座位的餐厅，通风很好。“
沈知行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曼琪，“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动了我的手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轻笑：“知行，你在说什么呀？“苏曼琪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我上午是碰过你的手机，但那是为了救它不被水淋湿...“
“为什么拉黑她？“沈知行打断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快得像心跳。
“拉黑谁？“苏曼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冤枉的愤怒，“沈知行你太过分了！我辛辛苦苦为项目跑前跑后，你却怀疑我？“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哽咽，“就因为林微言？她现在不是有顾屿帮着吗？那个工作室听说做得风生水起，哪里需要你的帮忙...“
“我问你为什么拉黑她。“沈知行重复道，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电话那头传来深呼吸的声音，然后是苏曼琪冰冷的语气：“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她一字一顿地说，“上次慈善晚宴的事还不够吗？她根本不相信你，你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玻璃破碎的声音突然从听筒传来，“对不起...我不小心打碎了杯子。“苏曼琪的声音恢复了柔弱，“知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难过...“
沈知行挂断了电话。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这座被疫情笼罩又顽强复苏的城市。远处的老旧写字楼里，某扇窗户亮着灯，那是林微言的工作室方向。他仿佛能看到她和团队成员忙碌的身影，能闻到空气中竹浆纸的清香。
手机再次亮起，是顾屿的消息：“微言说物流的事已经解决了，让我谢谢你。“
沈知行的手指悬在屏幕上，久久没有落下。暮色渐浓，写字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辰。他知道，有些解释一旦错过时机，就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再说出口。就像疫情期间的很多事，计划好的行程，约定好的见面，都可能被突如其来的阻碍彻底打乱。
他拿起手机，删除了黑名单里的号码，然后输入一条短信：“对不起，之前手机出了问题。关于晚宴的误会，我想当面跟你解释。什么时候方便？“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仿佛听到远处传来风铃的响声，细碎而温柔，像极了大学图书馆门口那个被雨水打湿的夜晚。
但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城市，手机屏幕再也没有亮起过。沈知行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渐渐散去，空气中只剩下沉默的尘埃，在月光下缓缓飞舞。他知道，苏曼琪设下的阻碍，或许不仅仅是拉黑一个号码那么简单。在这个被疫情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夏天，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轻易弥合。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知行想起青川镇的雨季，林微言曾说雨水能洗去竹篾的毛刺，让它们变得温润如玉。可有些伤口，雨水却怎么也洗不掉。他拿起桌上的竹制袖扣，在指尖反复摩挲，竹节的纹路硌着皮肤，像那些无法言说的愧疚与遗憾。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条天气预报：“明日上海暴雨转中雨，防疫提示：减少外出，注意安全。“沈知行看着那条消息，忽然觉得这连绵的雨天，就像他和林微言之间被拉长的距离，看不到尽头。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林微言的工作室里，李萌正举着手机欢呼：“林姐你看！沈总公司的物流专线真的给我们优先配送了！“赵宇在一旁核对物流单，补充道：“周经理说这是沈总特别交代的。“林微言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物流信息，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在诉说着什么未完成的故事。
夜色渐深，沈知行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面前的文件摊开着，最新的非遗帮扶政策用荧光笔标出重点。手机安静地躺在文件旁，屏幕暗着，像一只沉默的眼睛，见证着这个被疫情和误会缠绕的夏天，如何在雨水中慢慢冷却。而那个未发出的解释，终究被困在了这个漫长的午后，成为锦年里又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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