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日头一日毒似一日,空气中都浮动着躁意,盛夏已是迫在眉睫。
望舒掐指算着时令,心头便萦绕起一丝挥不去的忧虑。
她想起嫂子贾敏生前最是苦夏,想来那身在贾府的侄女黛玉,体质孱弱,定然更是难熬。
那等冰肌玉骨的人儿,如何受得住酷暑蒸灼?
偏生她又不能用冰,只怕寒气侵体,反倒引出更大的症候。
思来想去,唯有在消暑之物上多费些心思。
薄荷、金银花这等清解暑热的药材自是首选,只是黛玉身子娇贵,用量需得格外谨慎,半分马虎不得。
她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前世那小巧便携的清凉油,提神醒脑,又能缓解蚊虫叮咬,正是合用。
只是这时代并无此物,少不得要自己动手研制。
说做便做,只是这清凉油制作起来,却非易事。
关键在于提炼薄荷脑与樟脑,工序繁琐,尤以蒸馏一法最为麻烦,效率也低。
然而此法已是眼下能想到的、最为稳妥安全的法子了。
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有些许效果,总强过束手无策。
只是此物虽好,却非人人适用。姑
娘家体质阴柔,不宜多用。
那薄荷、樟脑之气,于孕妇更是大忌。
望舒暗自警醒,日后但凡碰过这些材料,务必要将周身气息涤荡干净,万万不可在温氏面前露面,免得冲撞了她。
接下来的几日,望舒便几乎将自己埋在了临时辟出的小药房里,心无旁骛,沉浸于她的“清凉油大业”之中。
初次试制出来的成品,气味刺鼻,膏体凝滞,效果甚微。
她也不气馁,只反复琢磨着改良蒸馏的器具与火候。
待到第二批成品出来时,虽仍不尽如人意,那清凉提神的效果总算有了几分模样。
只是这几日闭门造车,外头积压的事务已然成堆。
她仔仔细细地沐浴更衣,确保身上再无半点药料气味,方才出来理事。
头一桩,便是尹子熙母亲那边的桃花宴有了回音。
宴席办得颇为风光,那桃花酿也因此得了不少闺阁夫人的青眼,订单陆续而来。
只是京城还是远了些,运输虽便但需要时间,且桃花花期已过,这酒也卖不得多久。
望舒斟酌一番,只允了一百坛的量,细水长流方是正道。
另一桩要紧事,便是郡主府欲借暖房办宴。
最终,竟是王爷、西南侯、郡主兄妹三人,并林如海,一同出面,郑重其事地请望舒筹办此次宴席。
自然,这只是对外冠冕堂皇的说辞,内里不过是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设了一席,几人围坐,将前番那点不快与试探,在推杯换盏间轻轻揭过。
席间,东平王仍是板着脸,时不时冷哼一声,望舒瞧着颇觉好笑,却又不敢表露分毫。
那西南侯却似无事人一般,言笑如常,只是那眼底深沉,望舒怎么也看不透他心中真实所想。
郡主一如既往地护着她,言语间多有回护。
林如海则表现得与望舒兄妹情深,几次三番提及亡妻贾敏在世时,对这位小妹如何关照惦念,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宴席将散时,西南侯执着酒杯,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望舒,意味深长地道了句:
“林夫人,看来我这兄长与小妹,对夫人皆是言听计从,信赖有加。
便连林大人,对夫人亦是尊崇备至。夫人真是好手段啊。”
这话听着是夸赞,内里却藏着机锋。
望舒心中一凛,深知这话绝不能认下,忙垂首恭谨回道:
“侯爷此言,实在折煞妾身了。
妾身不过一介内宅妇人,偶尔说得一两句话,侥幸能入几位贵人的耳,得些赞赏,已是天大的福分,岂敢当侯爷如此谬赞?”
她语气温婉,态度谦卑,却是稳稳地将这顶“手段高明”的帽子推了回去。
最终,几人定下了办席的日子,就在十五日后。
原本西南侯属意六日后,但望舒以筹备仓促、恐有疏漏为由,婉言推拒了。
她确实需要更多时间来打探消息,拟定章程。
况且,她那清凉油还需再试制一拨,前两次的成品刚送去给文嬷嬷查验效用,尚需等待反馈,才好进一步改进。
回府的路上,望舒与郡主同乘一车。
郡主拉着她的手,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低声道:
“我瞧着你如今胆气是越发壮了,方才席上,都敢当面给我二哥软钉子碰了。”
望舒倚着郡主,撒娇般道:
“这还不是仗着堂祖母您疼我,给我撑腰,我才敢壮着胆子说几句。
况且,我瞧着侯爷似乎也并未真的动气?”
郡主闻言,嗤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哪是跟你生气?
他那是在跟自己较劲,觉得委屈呢。
你怕是瞧不出来,他那是觉得,你不过是个小辈,我们兄妹几十年才得重逢。
结果我与大哥待你,反倒比待他这个亲兄弟还要亲近几分,他心里头不自在罢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追忆与无奈:
“他从小便是这般性子,有话从不直说,惯会藏在心里。
许多事情,我同大哥往往要过许久才能琢磨过味儿来。
就因着他素日里显得聪明机敏,父王母妃在世时,也从不替他操心。
四十年前那桩祸事发生后,我们潜意识里都觉得他定然知晓内情,有什么事,反倒先去问他。”
郡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悔意:
“如今想来,他若当真什么都知道,事发之后,又何须自请远离京城,跑去那西南边陲之地?
他那侯爵之位,也是这二十年间才挣来的,并非世袭。”
望舒侧过头,看着郡主眼中复杂的神色,轻声道:
“若真如此,那侯爷岂非平白受了这许多年的猜疑与委屈?”
“谁说不是呢?”郡主揉了揉眉心。
“所以有时候,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就是分不清,哪些事是他做的,哪些不是。
他自个儿又闷着不肯说,我与大哥偏偏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
望舒凝神沉思。
郡主这边应是干净的,王爷那边的眼线多半在后宅,他随身的长随侍卫应是可靠。
如此看来,问题最大的,恐怕还是西南侯府。
她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
“堂祖母,侯爷原来的那位嫡妻,当年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下人,可还有在侯府中伺候的?
是不是他们一直照顾着世子爷?”
郡主疑惑地看向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待望舒回答,她神色一变,“你莫非是怀疑照顾世子的人有问题?”
望舒忙苦笑着摆手:
“堂祖母,我哪有那般神通?王府上陈年旧事里的人,我连认都认不全呢。
不过是随口一问,觉得有些蹊跷罢了。”
她斟酌着词句,缓缓道:
“我只是觉得,此事太过离奇。
听闻侯爷那位正妻是在路上没的,可妻子没了,她带去的仆人总还在,儿女也还在。
当初你们因疑心是侯爷下手,故而未曾细究。
可如今既知或许冤枉了他,难道就没人去查问过当时的具体情形么?”
郡主被她问住,沉吟道:
“重逢之时,我们确曾问过。
二哥只说当时并非确定是谋杀,道是她路上犯了旧疾,也请了大夫诊脉开了药,连药渣都留着验看过。
只因那时二哥还在气头上,即便她病了,也依旧带着她赶路。
谁知她吃了药,病情却一日重过一日,不过四五日光景,人就没了。
二哥说在路上也寻人验看过,并未发现异常,此事便不了了之。”
她越说,眉头蹙得越紧:“如今被你这一点,倒真觉得处处是疑点了。”
望舒道:“我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
毕竟时过境迁,当年的物证早已不存,剩下的只有人了。
若她带去的下人真是忠心为主的,见主母病重,难道不会苦苦哀求,请侯爷将主母暂且留下寻医诊治?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跟着回了府,然后人没了?
按堂祖母所说,那位夫人是个极聪明、很会哄人的,这太不合常理了。”
郡主神色凝重起来,沉默半晌,忽然道:
“这路上的细枝末节,二哥不说,我们便无从得知。要不你找个机会,当面与我二哥仔细聊聊?”
望舒诧异地睁大了眼:
“堂祖母,我若私下与侯爷谈论此事,您觉得能瞒过那些有心人的耳目吗?尤其是那幕后的……”
郡主立刻道:“那便偷偷递个信,寻个隐秘处见面,谁也不告诉。我让大哥派暗卫沿途盯着,看有无尾巴跟上。”
望舒却坚决地摇头:“我不单独见侯爷。
您和王爷必须在场,否则,若受了委屈,或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谁来替我出头?”
郡主见她态度坚决,知她顾虑得是,便点头应承:“好,就依你。”
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望舒靠在车壁上,心中并无多少拨开迷雾的明朗,反倒更添了几分沉重。
这潭水,怕是比想象中还要深。
自己这一步,不知是福是祸,只怕是刚从一个漩涡边脱身,又不自觉地,踏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泥沼之中。
? ?哎。今天有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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