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骄阳似火,金色的阳光炙烤着皇宫的琉璃瓦,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连宫檐下悬挂的铜铃,都仿佛被晒得懒洋洋的,往日清脆的叮当声变得迟缓拖沓,透着几分蔫蔫的倦意。新帝澹台烬登基半月有余,前朝遗留的朝政千头万绪,各地灾情、边关军需、漕运赋税等事务堆积如山,每日早朝往往从晨曦微露持续到日上三竿,君臣皆是疲惫不堪。
这日,太极殿内香烟缭绕,文武百官手持玉笏,身着绣着不同纹样的厚重朝服,虽极力维持着端庄仪态,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尤其是几位年迈的老臣,脸颊涨得通红,呼吸都带着急促的热气,显然被这闷热天气与冗长朝会折腾得够呛。
龙椅左侧,特意安置了一张铺着云锦软垫、雕刻着缠枝莲纹的小座椅。刚满周岁不久的澹台星,被乳母抱着坐在上面,小手里攥着一方绣着玉兔图案的冰丝帕子,身上穿着轻薄透气的杏子红纱衣,纱衣下摆绣着一圈细碎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起初,她还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东瞧瞧西看看,打量着底下黑压压一片、声音抑扬顿挫的大臣们,时不时举起小手,想抓住空中漂浮的烟尘。
可随着时间推移,一位接一位大臣出列奏报,内容无非是“某地暴雨冲毁堤坝,需拨款修缮”“边关战马不足,请求从西域采购”“江南漕运受阻,需疏通河道”,枯燥的言辞像夏日午后的蝉鸣,嗡嗡地绕在耳边。小丫头的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小脑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终于,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翰林絮絮叨叨陈述某地儒学教化之功,从孔孟之道讲到地方私塾兴办,足足说了半个时辰后,她再也忍不住,张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白牙,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清晰而奶萌的抗议:
“觉——觉——!”
这声带着浓浓睡意的呼喊,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满殿的奏报声、议论声戛然而止,百官愕然,纷纷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龙椅旁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时间,殿内静得能听见殿外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连香炉里飘出的烟,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就在这尴尬又微妙的寂静中,站在文官队列中的老三澹台墨反应极快。他迅速从袖中掏出一卷早已备好的、边角有些磨损的《黄帝内经》,手指飞快地翻动书页,哗啦啦的声响打破了沉默。随即,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陛下,诸位大人!《黄帝内经?上古天真论》有云:‘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郡主年幼,天真未凿,所言皆是本心,此乃顺应天道作息、体恤臣工夏日辛劳之至言!大善啊!”
他这一番引经据典,巧妙地将小郡主的困倦之语,拔高到了“顺应天道”“体恤臣工”的高度,既化解了尴尬,又给了百官一个台阶。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大臣们,顿时面面相觑,继而纷纷暗暗点头。是啊,这酷暑天气,连年富力强的青壮年都难免困倦,何况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或许,这真是上天借郡主之口,给予的启示,提醒君臣莫要过度操劳,需劳逸结合。
新帝澹台烬端坐龙椅,目光扫过殿下众臣难以掩饰的疲态——有人悄悄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有人偷偷活动着僵硬的肩膀,还有人用袖口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他又瞥了一眼身旁,小丫头已经歪在乳母肩上,小嘴微微张着,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温情,并未斥责,反而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三所言极是。夏日炎热,君臣皆劳,郡主之言,恰是提醒朕,当体恤众卿。”
翌日清晨,皇宫的宫门刚开,各衙署的告示栏前就围满了人。只见告示栏上张贴着一张盖着特殊印玺的“圣旨”,那印玺并非惯用的皇帝玉玺,而是一个清晰可爱、沾着些许朱砂的婴儿脚印图案——正是澹台星的“花押”,是昨日午后,乳母抱着她在印泥上轻轻一按留下的。旨意内容更是前所未有,字迹娟秀,显然出自老大澹台玄之手:
“奉天承运,郡主诏曰:兹因时值酷暑,骄阳难耐,君臣日夜操劳,身心俱疲。为体恤君臣,颐养精神,以利国事,即日起,每日午时三刻至未时二刻,定为‘安神定国时辰’。届时,举朝上下,除紧急军情要务外,皆需歇息静养,或伏案小憩,或闭目养神,不得处理公务,不得喧哗扰眠。违者,罚抄录《睡觉经》百遍(注:《睡觉经》为老三连夜编纂,收录历代养生小憩之法),以儆效尤。钦此。”
这道别开生面的“郡主圣旨”一出,朝野上下先是愕然,随即竟是一片暗喜与称奇。官员们私下里纷纷议论:“还是郡主体恤人,这大热天的,能睡个午觉,下午处理公务都有精神!”“没想到郡主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仁心,真是我朝祥瑞!”
老五澹台铢的商业嗅觉最为灵敏,圣旨刚张贴不久,他就带着几个伙计,在宫门外支起一个小摊,售卖起“午睡三件套”。第一件是老四澹台鹊特制的安神香,用薰衣草、合欢花、檀香混合制成,点燃后香气清雅,能助人快速入眠;第二件是老三连夜编纂、图文并茂的《小憩精要》,里面详细讲解了如何利用短暂午睡快速恢复精力,还配有简单的按摩手法图示;第三样最是抢手,乃是仿照澹台星最爱抱着睡觉的那只布老虎制作的同款小玩偶,布老虎的眼睛用黑琉璃珠制成,身上绣着淡淡的朱雀纹,据说抱着它入睡格外香甜。这三件套一经推出,便在官员中风靡一时,连吏部尚书都派管家来买了两套,一套自己用,一套给家中孙儿。
新政推行不过三日,其效果之佳,出乎所有人意料。刑部尚书多年来被一桩错综复杂的积案困扰,案宗堆了满满一桌子,他连日查阅,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这日午睡醒来后,他神清气爽,再次翻开卷宗时,思路竟豁然开朗,发现了一处以往忽略的关键线索——证人证词中的时间矛盾。他当即召集下属,根据这条线索深入调查,不出三日便破了案。
户部侍郎负责漕运事务,连日为漕运路线优化之事头疼。这日在值房小憩片刻,梦中竟清晰地浮现出一条更便捷省钱的漕运修改路线——绕过一处浅滩,改走附近的支流,不仅能缩短路程,还能避开礁石。他醒来后急忙召集幕僚演算,果然发现这条路线每年能为朝廷节省数万两白银,还能减少船只搁浅的风险。
甚至连潜伏在京城的突厥细作都因此令叫苦不迭。他们惯于在午时官员疲惫、守卫松懈时接头传递消息,如今全城推行“午睡时辰”,街巷人迹罕至,家家户户闭门歇息,守卫也因养足精神而更加警觉。他们不仅找不到机会接头,自己也被这强制性的寂静氛围感染,哈欠连天,精神萎靡,传递消息的效率大减,不少细作还因在午睡时段频繁出没而被巡逻士兵察觉,抓了个正着。
当然,也有人对此新政如坐针毡,那便是昔日瑞王的残余党羽。他们惯于利用午间官吏疲惫、守卫松懈之时进行秘密聚会,商议如何颠覆新帝政权。如今举朝午睡,宫禁森严,守卫巡逻更加频繁,他们的聚会难以举行,联络也受阻,阴谋难以施展,个个愁眉苦脸,私下里抱怨:“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坏了咱们的大事!”
这日,西域某国的使臣团恰在午睡时辰入宫觐见。当他们被鸿胪寺官员引入偏殿等候时,所见景象令他们瞠目结舌:往日庄严肃穆的宫殿廊下,几位官员或伏案而眠,手肘下压着奏折;或倚着廊柱,头歪在肩上,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甚至有两位年轻的侍卫,铺着凉席在墙角就地而卧,鼾声此起彼伏,与殿外树上的蝉鸣相应和,形成一曲独特的“睡眠交响乐”。
而在御座之旁的小座椅上,只有小郡主澹台星醒着。她正抱着一方小巧的玉虎符,专心致志地磨着牙,玉虎符被她啃得湿漉漉的,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在这片和谐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时不时抬起头,好奇地看一眼睡着的官员,然后又低下头,继续跟玉虎符“搏斗”。
使臣首领面露诧异,眉头紧锁,悄悄拉过引路的鸿胪寺官员,正要询问为何皇宫内如此“散漫”,老二澹台战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笑嘻嘻地走到使臣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绣着西域花纹的丝绸眼罩,低声道:“贵使远来辛苦,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我朝新推行‘安神定国时辰’,入乡随俗,不妨也小憩片刻。养足精神,方好与陛下商谈大事,岂不是更高效?”
使臣将信将疑,看着周围官员安然入睡的模样,又摸了摸手中柔软的眼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在偏殿的软榻上躺下,依言尝试午睡。或许是旅途劳累,或许是安神香的作用,他竟真的沉沉睡去,醒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以往觐见时的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
待到申时锣响,午睡结束的钟声在皇宫内回荡。整个皇宫如同从沉睡中苏醒,官员们纷纷起身,伸着懒腰,活动着筋骨,个个面色红润,眼神清亮,精神抖擞。接下来与西域使臣的会谈,鸿胪寺卿思路清晰,言辞敏捷,对使臣提出的要求应对自如,以往需要反复拉锯、争论数日的条款,竟在一种高效融洽的氛围中迅速达成共识,签下了一份往年磨破嘴皮也难谈成的友好盟约——不仅开通了新的贸易路线,还达成了军事互助协议。西域使臣惊叹不已,私下里对随从说:“东方的睡眠魔力真是神奇,能让官员们如此高效,此乃治国良策啊!”
暮色渐染宫墙,夕阳的余晖将皇宫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新帝澹台烬抱着玩累了再次睡着的妹妹,回到垂拱殿,在灯下批阅今日的奏折。他惊讶地发现,凡是需要在午睡时段内代他批红的奏章,上面的朱批字迹都显得格外工整、清晰,透着一股沉稳的气度,以往偶尔出现的笔误也消失不见了。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缘由——定是代他批红的老大澹台玄,以往午间需应付各种杂事,难以专心,如今有了“安神定国时辰”,他得以在无人打扰的安静环境中,专心致志地运笔,字迹自然愈发工整。
想到此,澹台烬不由低头,轻轻捏了捏怀中女儿温热柔软的小脚丫,小丫头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触碰。他低声轻笑,眼中满是温情:“星星立了大功。看来明日,朕该考虑是否再下一道‘旨意’,增设个‘茶点时辰’,让众卿午后喝杯热茶,吃些点心,更有精神处理公务。”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穿过垂拱殿的窗棂,轻轻拂动纱帘,也带走了殿内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安神香的余韵。宫墙之外,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长街,脚步声沉稳,连那报时的吆喝声,也不知不觉地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体贴:“戌时三更,平安无事——各位街坊,小声些,莫惊了宫里的好梦,郡主怕是睡啦。”
月光洒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泛着柔和的光芒。这一场由稚童困倦引发的“午睡新政”,不仅缓解了君臣的疲惫,提高了理政效率,更在无形中凝聚了人心,让百姓感受到了新帝的仁厚与体恤。而那个还在襁褓中啃着虎符的小郡主澹台星,或许还不知道,自己一句无心的“觉觉”,竟成了安定朝政、体恤万民的良策,在大周朝的历史上,留下了一段充满童趣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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