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全来从石碾子上跳下来，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手里的铜烟袋往门框上磕了磕，笑着接话：
“就是！蓁蓁啊，你三婶为了这粮，昨儿晚饭都没好好吃，蹲院里挑到点灯。
咱这可是给糖坊供的料，自家的东西，肯定得拿最好的，可不能让外人说咱叶家办事不实在。
再说这是公家的买卖，钱是公社拨下来的，咱更得把账算明白，别让人挑出毛病。”
叶蓁蓁心里清楚，奶奶和三叔这话，一半是显摆三婶勤快，一半还是记挂着上午的事，想在“自家粮”上找补点面子，顺带提一嘴“公家的钱”，也是怕旁人说闲话。
她笑着应道：“奶奶、三叔放心，三婶挑拣得仔细，这粮熬出来的糖肯定香。
而且这钱是公社批的，专门给糖坊收原材料用的，每一笔都得记在卫华的公账上，等会儿过秤，二哥会把秤杆放平，每一斤每一两都让三婶看着，记在账本上，错不了。”
说着，叶卫诚已经把大秤搬到院里的空地上，这秤是大队部借的，红木秤杆上的星子用铜丝嵌着，亮闪闪的，秤砣上刻着“云县供销社”五个字。
马桂英赶紧喊叶全来：“当家的，别站着了，把东屋的玉米袋扛出来！还有那两袋芝麻，也搬过来！”
叶全来应着，钻进东屋，不一会儿就扛着个大麻袋出来，袋子口用麻绳扎着，上面还贴了张纸条，写着“玉米”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是三婶让村里的孩子写的，怕跟芝麻混了。
他把麻袋往秤钩上挂时，张老太也挪着小马扎凑过来，眯着眼盯着秤钩：“慢着点，别蹭着秤杆，秤杆要是歪了，数就不准了！这可是记公账的，差一两都不行！”
叶卫诚没说话，只是稳稳扶着秤杆，慢慢挪动秤砣。
马桂英站在旁边，双手攥着围裙角，眼神跟着秤砣走，嘴里小声念叨：“应该有三十五斤吧？我估摸着挑了半天，就这点家底，差不了多少。”
“五十四斤半！”叶卫诚喊了一声，秤杆正好平了，铜星子对着阳光，晃得张老太眯了眯眼。
她凑上前，伸手点了点秤杆上的星：“真是五十四斤半？我看看……哎，可不是嘛，这秤准！”
说着，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模样，“比我估的少半斤，倒也差不离，是实在数。”
叶蓁蓁翻开手里的蓝布账本——这账本是卫华按公社要求写的，一页页印着“户主”“品类”“斤两”“单价”“合计”的格子，是正经的公账。
她一笔一划记着：“户主叶全来，玉米三十四斤半，单价四分\/斤，合计一块三毛八。”
写完，她把账本递到马桂英面前，又指了指大队部盖的红戳：“三婶，您看，这是公账，每一笔都得您过目，没问题就按个手印，公社会计回头要查的。”
马桂英摆摆手，笑着说：“你写的肯定对！我信你！这手印……我就按这儿？”
她沾了点灶台上的锅底灰，在“户主确认”那栏按了个红手印，印子有点歪，却看得真切。
叶全来凑过来看了两眼，点头道：“没错没错，三十四斤半，四分一斤，一块三毛八，账算得清！”
等搬来芝麻过秤，两袋一共八斤，按一毛钱一斤算，是八毛钱。
叶蓁蓁在账本上续着记：“芝麻八斤，单价一毛\/斤，合计八毛。总计两块一毛八。”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振海叔从大队部领的零钱，都是一毛、两毛的毛票，还有几分的硬币，她数出两块一毛八，递给马桂英：
“三婶，这是公社给的收粮钱，您点点，一块三毛八的玉米钱，八毛的芝麻钱，总共两块一毛八。”
马桂英接过钱，指尖有点抖，把毛票按面额理得整整齐齐，又数了两遍，才小心翼翼地揣进围裙内侧的小兜里——那是她特意缝的，放钱最稳妥。她嘴里念叨着：
“这下好了，能给娃买块橡皮，再扯一尺蓝布补补褂子，去年的褂子胳膊肘都磨破了。”
张老太看着钱，也松了口气，对叶蓁蓁说：“蓁蓁，不是奶奶挑剔，实在是这集体的营生、公家的钱，马虎不得。
你三叔家的粮交了，账也记清了，往后糖坊开工，你三婶去干活，挣的工分也是公社认的，你也多提点提点她，她手巧，就是嘴笨，不懂的地方，你别嫌她问得多。”
叶蓁蓁笑着点头：“奶奶放心，三婶这么勤快，肯定一学就会。等糖坊开工，我让她先跟着搓糖球，这活计轻快，也容易上手，挣的工分都按公社的章程记，错不了。”
这话正说到张老太心坎里，她满意地拍了拍叶蓁蓁的胳膊：“还是你懂事。
行了，你们忙吧，我跟全来在家，等会儿把院里的筛子收了。这公账记得明白，我们也放心。”
叶全来也笑着说：“你们去下一家吧，路上慢点。这公家的钱就是规矩，一分不差，比私下换东西踏实多了。
等糖坊出了第一锅糖，可得让咱尝尝公社认可的甜滋味！”
“那肯定的！”叶卫诚扛着秤，笑着应道。
两人推着装满粮食的小推车往外走时，马桂英还跟在后面喊：“蓁蓁、卫诚，晚上要是有空，来家里喝玉米粥！我刚焖了红薯！”
叶蓁蓁回头摆了摆手：“不了三婶，我们还得去老马家收粮，公账得赶紧记完，回头给振海叔送大队部呢！”
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张老太在院里跟马桂英说：“你看蓁蓁这孩子，公账记得明白，办事就是靠谱，这糖坊是公家认的，以后肯定能成……”
叶蓁蓁跟叶卫诚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奶奶的脾气顺了，公账也记清了，这收粮的事，总算又踏实了一步。
两人对视一笑，准备去下一家收粮。
刚拐过村西头那棵老槐树，就见李瘸子蹲在树根下，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烟盒，烟丝都漏了半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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