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萱总算理解，什么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张家人生性凉薄，可能自己不去他们家，正好称了他们的意。
既然如此，穆萱也安心将自己置身事外，从此跟张家划清界限。
只是，既定的关系，怎么能轻易划清呢？
过完年之后，穆光明的身体越来越差。
他几乎没有了自我意识，并且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
雾都这座城市，夏季特别长、特别闷。
即便有气垫床，然而随着夏日的到来，穆光明还是不可避免的生了褥疮。
他的尾椎骨那里生了浓疮，给他清理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很深的大洞，周围溃烂的皮肤时不时流血流脓。
穆光明就像是一个活死人，整天整宿地躺在床上，没有思想、没有喜怒哀乐。
只有穆萱和李芙晓给他清理伤口的时候，能够听到他痛苦的哀嚎，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听过穆光明的声音。
他再也不会偶尔呢喃几句家乡小调。
也不会轻轻呼唤她们的名字。
穆萱除了要上班，还要处理官司的事情，所以大多数时间还是李芙晓一个人守着病人。
尽管每次穆萱去的时候，她总是刀子嘴地念叨：“他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年轻的时候折磨我，老了又来折磨你，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
但是穆萱知道，李芙晓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心软的人。
她不过六十出头，头发却在这两年完全变白。
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七八十的老太太。
这全都是她为照顾穆光明付出的心血。
穆萱觉得李芙晓最可怜，原生家庭是那样，穆光明又是这样。
一生都被蹉跎。
她很想让母亲过得舒心一些，但是现实偏又如此艰难。
而她，偏偏还什么都改变不了。
农历七月，雾都最热的时候。
穆光明住进了医院。
穆萱记得，那天是星期四，下午第一节课。
学生们午睡醒了，她正在给他们讲故事，唤醒他们的活力。
同事Snow过来找她，说她母亲打电话打到了她这里，说是她的父亲病危。
穆萱赶紧打了车去医院。
路上她泣不成声地给张磊打电话，让张磊去接张幽幽一起。
赶到医院，李芙晓红着眼眶对她说：“上次检查的时候，我记得还只是结节，怎么这么快就癌变了？”
癌变？
穆萱吓坏了。
普通人谁不是谈癌色变？
穆光明出车祸的时候，医生跟她们说过穆光明有肺结节，不过当时没有癌变的迹象。
谁料这么快，结节就癌变了，甚至一发不可收拾，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穆萱想要给予母亲力量，做她最坚强的支撑。
但是她的眼泪率先出卖她。
穆萱说：“医生怎么说的？算了，我自己去问吧，你先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就算癌变了，也没那么快恶化的。”
她慌乱地安慰。
“嗯，没那么快恶化。你二伯以前不是也是癌吗，也撑了好几年，对吧？”
李芙晓想从女儿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抚她此刻一直处于惊恐中的心脏。
穆萱却说不出话来，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办公室的位置，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史医生是史丽丽的表兄，当初也是史丽丽介绍穆萱来这家医院找他。
史医生看到穆萱，还以为穆光明出了状况。
穆萱说明情况，史医生说：“刚刚很凶险，不过现在稳住了，阿姨没有告诉你吗？”
听了这话，穆萱差点儿栽倒。
李芙晓关心则乱，估计被吓坏了，就忘了现在已经稳住了。
穆萱回到病房，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张磊带着张幽幽也过来了，他们在病房陪着李芙晓和穆光明，待到护士赶人才离开。
张幽幽早已困得不得了，躺在张磊怀里睡着了。
李芙晓对此非常抱歉，总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
但是，医生说很凶险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让穆萱过来，一定要让穆萱见穆光明最后一面。
现在发现是个乌龙，她悲喜交加。
第二天下午，跟昨天同样的时间，穆萱再次接到了李芙晓的电话，依旧是说穆光明病危。
有了昨天的变故，穆萱显得没那么惊慌了。
不过她依旧给张磊打了电话，让他去接张幽幽。
张磊问：“确定病危吗？不会白跑一趟吧？”
这话让穆萱听着特别不舒服，她说：“不管是不是病危，只要我妈给我打了电话，我们就应该过去。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虽然昨天闹了乌龙，但是那是一个好消息，难道不是吗？
今天再次下病危，肯定代表穆光明一直处于凶险之中。
穆萱宁愿自己多落空几次，也不愿以后产生毕生的遗憾。
张磊想为自己解释几句，他不是担心白跑一趟，是不希望老是听到病危。
听到穆光明病危的消息，他心里也很慌乱。
但是穆萱现在的情绪，恐怕不愿再听他多说一个字。
张磊依旧开口了：“我想去把我爸妈接来，可以吗？”
穆萱没有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张磊想要做他父母的决定，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来到医院，穆萱先去找了史医生。
原本想从他嘴里听到确定的好消息，却没想到他让穆萱做好心理准备，穆光明已经撑不下去了，现在一直用药物吊着一口气。
穆萱麻木地拖着身体回到病房，病房里除了李芙晓，还有二伯家的穆岚堂姐夫妻俩。
穆岚说：“巫杞的亲人们都通知过了，我哥和姑姑他们此刻正从巫杞开车来雾都，都想见幺爸最后一面。”
所以李芙晓才拜托医生，给穆光明吊着一口气。
穆萱望着李芙晓，红肿的眼睛宣告着她此前已经再次经历了被下病危通知书。
这个可怜的女人短短两天之内，经历了两次。
穆萱无从知道她的心情。
虽然穆光明的病情折磨了她们那么长时间，但是骤闻噩耗，母女俩宁愿他继续折磨她们。
穆光明在人世间最后的时间，穆萱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在逐渐消失。
穆萱一直揉搓着他的手，想要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可是，收效甚微。
她不是第一次见证死亡，但是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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