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
嘉贵妃在病榻上听见那阵马蹄声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掠过宫墙，檐角铜铃在呼啸中发出破碎的呜咽。
她强撑着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半截绣着并蒂莲的中衣——那是十年前玉氏进贡的料子，如今金线已磨得发暗。
廊下的贴身宫女丽心跪着阻拦，被她挥袖打翻药碗。
滚烫的药汁泼在青砖上，蒸腾起的白雾里，她仿佛又看见十四岁那年的春天。
玉氏王府的垂花门前，世子玄服银冠，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响。
他弯腰拾起她遗落的帕子，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嘴角勾起的弧度比春日暖阳更灼人
“小姑娘，莫要再莽撞了。”
宫门外的雪地上，玉氏王爷跪在雪中。
玄色大氅沾满泥浆。
嘉贵妃踉跄着扶住宫墙，喉头腥甜翻涌。
她记得那年他出征前，也是这样跪在父王殿前，额角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固执地说要娶她为侧福晋。
“玉氏已与大清议和，王爷即刻启程归国。”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寂静
“至于玉氏庶人......”
话音未落，嘉贵妃已冲出宫门。
寒风卷着她的披帛
玉氏王爷抬头的瞬间，嘉贵妃忽然僵住。
他鬓角生出白发，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
“庶人失德，玉氏不敢留此祸水。”
他的声音混着风雪
“还请皇上从重发落。”
雪粒子扑在脸上生疼，嘉贵妃忽然笑出声。
笑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震得她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渍。
她想起当年他在帐中为她画眉，说要带她去看玉氏最美的樱花海；
想起他出征归来时满身硝烟，却小心捧着沾着露水的铃兰花。
“原来......”
她摸索着袖中短刃，指尖抚过冰凉的刃身
“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笑话。”
刀锋刺入心口的刹那，雪忽然下得急了。
纷扬的雪幕里，世子的笑靥再次浮现
他伸手接过她递去的梅子酒，桃花落在酒盏里，漾起一圈温柔的涟漪。
血顺着刀刃蜿蜒而下，在雪地上开出妖冶的红梅。
嘉贵妃缓缓倒下，恍惚听见远处传来玉氏歌谣。
歌声渐远，她终于看清了
那抹玄色身影从未驻足
自始至终……都不过是她一个人的镜花水月……
（好可怜一女的，呜呜呜）
嘉贵妃的时代已经落幕，但宫里的争斗却停不了
乾清宫暖阁里
黄花梨木屏风映着摇曳烛火。
皇帝指尖叩着奏折，目光扫过案头摊开的八旗秀女名册，朱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永琪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皇后觉得哪家姑娘合适？”
如懿将茶盏搁在缠枝莲纹盏托上，青瓷相碰发出清响。
窗外玉兰树的影子在窗纸上婆娑
她望着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恍惚想起多年前自己初入宫时，也曾被这样细细打量。
“侍郎之女博尔济吉特氏端庄贤淑，尚书嫡女赫舍里氏知书达理，皆是良配。”
永琪垂眸站在阶下，靴尖碾着青砖缝里的苔痕。
绣金线的团龙补服裹得他浑身发闷，殿内暖炉烧得太旺，熏得人头晕。
他想起那日在御花园，西林觉罗.木心蹲在太湖石旁，素色裙裾沾着草屑，正小心翼翼地给受伤的雀儿包扎。
风掀起她鬓边碎发，露出耳垂上晃动的珍珠坠子，像极了江南烟雨中沾着露水的茉莉。
“永琪？”
皇帝的声音骤然冷下来，永琪猛然回神，见父亲盯着自己泛红的耳尖
“你对议亲之事可有想法？”
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永琪余光瞥见皇后袖口露出的翡翠镯子，那抹绿意刺得眼睛生疼。
“儿臣......但凭皇阿玛和皇额娘做主。”
话音未落，殿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将案上名册卷起，几张秀女画像轻飘飘落在他脚边。
画像上的女子们蛾眉凤眼，或持团扇或捧书卷，皆是画工精心描摹的美人。
永琪弯腰拾起画纸时，画像背面突然飘落半片干枯的海棠——是那日木心给他的，说要留作春日的纪念。
如懿瞧着五阿哥攥紧的拳头，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隔着门缝偷看弘历骑马的模样。
炭火噼啪炸开火星，她将茶盏推到皇帝手边，轻声道：“不如再看看？选秀大典还有些时日。”
夜色渐深，永琪回到阿哥所时，窗棂上已结了层薄霜。
他摸着怀中藏着的海棠，想起木心说过江南的春天，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花儿。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梆子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胸腔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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