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被腐叶的气味呛醒的。
他蜷在万枯谷的岩缝里，鼻尖萦绕着陈年朽木与尸臭混合的腥甜。抬头望去，天空被灰黑色的云翳笼罩，连阳光都像被揉碎的棉絮，无力地洒在龟裂的土地上。这里的草木全死了——不是普通的枯萎，是连根须都化作飞灰的彻底死亡，连最顽强的苔藓都成了灰白色的标本。
\"这就是木灵根的栖身地？\"德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位机械军官正蹲在崖边，用改造过的望远镜观察远处，机械手臂上还粘着半片枯蝶的翅膀，\"我在古籍里读过，万枯谷曾是'生机之海'，有棵遮天蔽日的建木，每片叶子都能孕育新生命。后来...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建木枯死，所有依赖它的生灵都跟着灭绝了。\"
陈墨摸出怀表碎片，碎片突然发烫，指向东南方的断崖。那里有座半塌的石塔，塔尖挂着串青铜铃铛，风过时发出沙哑的嗡鸣——那是亡灵的哀鸣。
\"走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腐叶，\"木灵根不会藏在死物里，它在等...等能看懂'死亡'的人。\"
两人穿过一片枯树林。那些树的枝干扭曲如利爪，树皮裂开的缝隙里渗出黑色黏液，那是腐烂的树液与怨气混合的产物。陈墨的亡灵感知告诉他，每棵树下都埋着具骸骨——不是普通野兽，是穿着道袍的修士，他们的法器散落在四周，剑鞘锈蚀，符纸成灰，唯有腰间的储物袋还保持着完整。
\"这些修士...是被自己人杀的。\"陈墨蹲下身，指尖触碰最近那具骸骨的天灵盖。骸骨突然震颤，一缕黑雾从眼窝钻出，钻进他的掌心。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深夜，几个黑衣修士举着火把冲进树屋，为首者喊着\"建木复苏，灵气将绝，必须斩草除根\"；老道士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棵枯萎的幼苗，嘶吼着\"它还活着！\"；最后是剑刺入胸膛的声音，和老道士最后的低语：\"往生花...会替我看着它发芽的...\"
\"往生花？\"德尚凑过来，机械手指捏起片从骸骨指缝里掉落的干花。那花呈半透明的幽蓝色，花瓣边缘泛着金纹，\"我在埃及见过类似的，是连接阴阳两界的媒介。\"
陈墨把干花收进怀里。他能感觉到，这朵花里残留着老道士的执念——不是对生命的留恋，是对\"建木复苏\"的执念。
断崖上的石塔越来越近。陈墨看见塔门上刻着\"往生殿\"三个字，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牌匾，写着\"度尽劫波，方见生机\"。塔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幽蓝的光，混着若有若无的梵唱。
\"里面有活物。\"德尚的机械眼闪过红光，\"能量波动...像是被封印的灵体。\"
陈墨推开门，霉味扑面而来。塔内供着七盏青铜灯，灯油是半透明的液体，燃烧时不灼草木，反而渗出丝丝绿意。灯旁摆着七具坐化的修士骸骨，他们的法相庄严，眉心嵌着颗幽绿的珠子——那是木灵根的碎片。
最中央的蒲团上，坐着个穿青衫的老者。他的皮肤干瘪如树皮，头发却乌黑如瀑，手里捧着个陶瓮，瓮里装着半瓮黑土，土中埋着截焦黑的树枝。
\"你来了。\"老者的声音像枯叶摩擦，\"三百年了，终于有人能推开这扇门。\"
陈墨的亡灵感知瞬间绷紧。这老者不是活人，也不是普通的亡灵——他的魂魄与木灵根的碎片共生，是\"活死人\"，是建木枯死前用最后一丝生机封印的\"守墓人\"。
\"您是...\"陈墨试探着开口。
\"我是往生殿的最后一任守殿僧，法号'无妄'。\"老者抬起头，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鬼火，\"三百年前，建木开始枯萎，我等修士试图用禁术抽取它的生机延续寿命，结果...反而加速了它的死亡。老道士用命护住了建木的根须，我用禁术把自己的魂魄封进塔里，替它守住最后的生机。\"
德尚指着陶瓮：\"那截树枝是...\"
\"建木的根须。\"无妄的声音带着哽咽，\"它本应孕育新芽，却被修士们当成了提炼灵气的药材。现在...它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陈墨走到陶瓮前，指尖触碰瓮口。黑土突然翻涌，露出截焦黑的根须。根须表面布满裂痕，却在裂痕里渗出点点绿光——那是木灵根的本源之力，正在与死亡抗争。
\"木灵根需要生机。\"无妄的鬼火突然剧烈跳动，\"但末法时代的生机早已枯竭，连阳光都成了奢侈品。它要的不是普通的生机，是...是'向死而生'的勇气。\"
\"向死而生？\"陈墨皱眉。
\"你看这些树。\"无妄抬手虚指窗外的枯树林，\"它们不是死了，是在等。等有人告诉它们，死亡不是终点，是另一种形式的活着。就像这陶瓮里的根须，它腐烂了，却能把养分还给大地；就像往生花，它凋谢了，却能让灵魂轮回。\"
陈墨的怀表碎片突然震动。他摸出碎片，发现碎片上的星图与陶瓮里的根须产生了共鸣——星图的纹路与根须的裂痕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他笑了，\"亡灵合成师最擅长把死亡变成素材。无妄大师，您说这根须需要生机，那我就给它...最纯粹的生机。\"
他从怀里掏出那朵往生花，花瓣上的金纹突然亮了起来。陈墨咬破指尖，鲜血滴在花蕊上，花朵瞬间绽放，幽蓝的花瓣化作无数光点，飘向窗外的枯树林。
\"这是往生花的契约。\"无妄的鬼火变得柔和，\"它能让死者回忆起生时的温暖，让生者学会面对死亡。去吧，用你的亡灵术，把这些记忆种进根须里。\"
陈墨闭上眼睛，调用亡灵合成术。他能感觉到，万枯谷里的亡灵残魂正顺着他的召唤聚集——有被修士杀死的山雀，有被饿死的野兔，有被自己的执念困在树里的老樵夫。他们的记忆像丝线，被陈墨编织成张光网，覆盖在枯树林上。
\"山雀的记忆：春天在枝头筑巢，雏鸟第一次扑棱翅膀...\"
\"野兔的记忆：暴雨后在泥坑打滚，草叶上的露珠比星星还亮...\"
\"老樵夫的记忆：最后一次砍柴时，小孙子趴在他背上数年轮...\"
光网触及枯树的瞬间，奇迹发生了。最靠近石塔的老槐树突然震颤，树皮裂开的缝隙里钻出点嫩绿——是芽苞！芽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撑破树皮，长成片新叶。新叶上还沾着晨露，在灰暗的天空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成功了！\"德尚的机械手指颤抖着触碰新叶，叶片立刻蜷缩起来，像在回应他的触摸，\"这...这是真的生机！\"
陈墨睁开眼，看见陶瓮里的根须正在发光。焦黑的表皮逐渐脱落，露出底下白皙的木质部，根须表面甚至渗出了汁液——那是生命的琼浆。
\"木灵根要苏醒了。\"无妄的身影开始变淡，\"但它需要容器。建木已毁，只能用...用有缘人的魂魄做容器。\"
\"我？\"陈墨指着自己。
\"不。\"无妄的鬼火指向德尚，\"你的机械魂魄里，还留着人类的温度。木灵根需要的是'机械与生机的结合体'，这样的容器才能让它在新时空存活。\"
德尚后退两步，机械手臂的齿轮开始发烫：\"可我只是个改造人...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你保不住的，是你的肉身。\"无妄的声音变得空灵，\"但你的心...你救过陈墨，在欧陆战争5里替他挡过古神触须；你修过教堂，在拿破仑的亡灵前说过'他们不该被忘记'。这些...都是生机。\"
陶瓮突然炸裂。根须化作道绿光，直冲德尚而去。德尚的机械眼闪过刺目的红光，身体剧烈震颤，皮肤下浮现出青色的纹路——那是木灵根的根须在钻进他的身体。
\"啊！\"他踉跄着撞在墙上，机械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好痛...但...好暖和...\"
陈墨冲过去扶住他。德尚的身体正在变化：机械关节渗出嫩绿的汁液，金属骨骼表面长出细密的树皮纹路，连呼吸都带着草木的清香。
\"成了。\"无妄的声音彻底消散，只留下块刻着\"木灵根\"的玉牌，落在陈墨掌心，\"去下一个灵根吧，火灵根在焚天谷，那里的岩浆里...藏着被封印的太阳。\"
德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械手指变成了半透明的翡翠色，指甲盖泛着青，却比从前更有力量。他试着握拳，掌心竟冒出簇小火苗，火焰是幽蓝色的，却不灼草木，反而让旁边的枯枝抽出了新芽。
\"这...这就是木灵根的力量？\"他惊叹道。
陈墨笑着点头。他望着窗外的枯树林，那里的新叶正在疯长，很快就会连成片绿色的海洋。风过时，传来清脆的鸟鸣——是从前的亡灵残魂化成的精怪，在为新生的森林歌唱。
\"走。\"他拍了拍德尚的肩，\"火灵根在等我们。不过...\"他指了指德尚的机械手臂，\"现在你有了木灵根的力量，或许该给它起个新名字？\"
德尚摸着泛着绿光的机械臂，笑了：\"就叫... '木枢'吧。机械为骨，草木为魂。\"
两人走出往生殿时，万枯谷的风突然变了方向。它不再带着腐臭，而是裹着新叶的清香，吹向更远的地方。陈墨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个末法时代，死亡与生机的轮回才刚刚重启，而他手中的五块灵根玉牌，正等待着唤醒更多被遗忘的力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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