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岳，敷春堂。
赵佶独自一人，枯坐在那张冰冷的龙椅之上。
殿外，风雪依旧。
殿内，却比风雪更加寒冷。
“蔡京通金，高俅通辽……”
他反复咀嚼着李师师冒死送来的这条消息，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被一群贪婪的豺狼环伺。
直到此刻，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早已身处一个由南北两头最凶恶的虎狼，联手为他编织的、天罗地网之中！
他们不是要分食大宋。
他们是要将他，连同这个他引以为傲的王朝，一同撕碎，吞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极致羞辱后的、滔天的愤怒，在他的胸中，疯狂地搅动着。
二十年的忍让，二十年的苟且，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凭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御案！
那些他平日里视若珍宝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其中，一方刻有“如朕亲临”的玉印，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他弯腰，捡起玉印，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想起了李师师，那个在绝境中，依旧不肯放弃的女子。
他想起了周邦彦，那个身负血海深仇，却依旧在为大宋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少年。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惨死在宫中的贤妃，那个他一生中，唯一爱过，却也伤得最深的女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他的心底，猛然涌起。
他可以死。
但大宋，不能亡！
他赵佶，可以背负千古骂名，但绝不能成为亡国之君！
“陈恭！”他对着殿外，发出了嘶哑的、却充满了决绝意味的吼声。
御前总管陈恭，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跪伏在地。
“传朕旨意。”赵佶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开艮岳，朕要……出去。”
陈恭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他知道，皇帝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位沉迷艺术、逃避现实二十年的天子，终于决定，要和他那些权倾朝野的“好臣子”，进行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摊牌！
这意味着，整个汴京城，将掀起一场真正的、血流成河的滔天巨浪！
“陛下……三思啊！”陈恭颤声劝道，“外面……外面都是他们的人……”
“朕意已决。”赵佶打断了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朕，是大宋的天子。朕的江山，朕的子民，朕自己来守！”
“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刀快，还是朕的脖子硬！”
陈恭看着皇帝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知道再劝无用。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奴婢……遵旨！”
……
一刻钟后。
那扇隔绝了艮岳与外界二十年的、沉重的宫门，在无数百姓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开启。
赵佶身着一身素色的龙袍，没有乘坐龙辇，没有仪仗护卫，就那样，在李师师和陈恭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从那座象征着奢华与梦幻的园林中，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的眼神，不再是那个沉迷于笔墨丹青的艺术家，而是一个准备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真正的帝王！
艮岳门外，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看着这个传说中不理朝政、只知享乐的皇帝，脸上写满了复杂的神情。有好奇，有愤怒，有麻木，更有深深的失望。
当他们看到，跟在皇帝身边的，竟是那个名动京华的李师师时，人群中，更是响起了一阵压抑的、充满了鄙夷的议论声。
“看，就是那个狐媚子！定是她迷惑了官家！”
“国难当头，官家不想着退敌，却还带着一个妓子游园作乐！”
“大宋要亡了！大宋要亡了！”
这些议论声，如同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赵佶的心里。
他停下脚步，环视着眼前这些，他名义上的子民。
他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菜色，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绝望，看到了他们身上那打着补丁的、单薄的衣衫。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愧疚，瞬间淹没了他。
他缓缓地，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用上等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的、晶莹剔剔的玉坠。
玉坠的样式古朴，上面用小篆，刻着四个字——受命于天。
这，便是象征着大宋皇权至高无上、代代相传的信物——通天玉坠！
他高高地，举起了那枚玉坠。
所有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枚象征着天命的玉坠之上。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赵佶，做出了一个让整个大宋都为之震动的、疯狂的举动！
他猛地，将手中的玉坠，狠狠地，掷向了脚下那冰冷的、坚硬的青石地面！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的声音响起！
那枚传承了百余年、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通天玉坠，被他亲手，摔得粉碎！
“朕，非受命于天！”
赵佶的声音，如同滚滚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是朕，误信奸臣，苛待万民，才致今日之祸！这江山，非朕一人之江山，乃是尔等万民之江山！这罪，朕认！这错，朕改！”
“从今日起，朕，赵佶，与我大宋万民，共守汴京！城在，朕在！城破……”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惨烈的决绝。
“朕，与诸君，共赴国难！！”
说罢，他对着眼前那黑压压的、早已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的百姓，深深地，弯下了他那高贵了二十年的，天子之腰！
喜欢公子，请喝茶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公子，请喝茶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