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张平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这点小钱，我亏得起。”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了下去，“你们以为，袁州平今天来，只是为了威胁我？不，他更是来试探我，试探我背后的陈锦。”
“陈锦当着全城人的面，把那样的旺铺送给我，他安的又是什么好心？他就是要让我和袁家斗起来，最好斗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张平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他想看戏，我就演给他看。如果连区区一个袁家三房的挑衅我都接不住，你觉得，那位太守大人，还会高看我张平一眼吗？他只会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扶持了一个废物。”
众人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晋城的水，比他们想象中要深得多。
话音未落，院外便传来下人恭敬的通报声。
“张公子，太守府陈大人派人送来请柬，邀您明日午时，于湖心小筑一叙。”
来了！
张平心中冷笑，这老狐狸的动作，当真是一环扣一环。
他接过那封烫金的请柬，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陈”字，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公子，这……鸿门宴啊。”孙岩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是鸿门宴，也可能是登云梯。”
张平将请柬随手放在桌上，神色依旧平静，“去，回了信使，就说张某明日，一定准时赴约。”
次日午时，晋城西湖。
湖心小筑，果然名不副实，并非什么茅草小屋，而是一座雕梁画栋、精致玲珑的两层楼阁，遗世独立于碧波之上，唯有一条九曲回廊与岸边相连。
张平与马韦伯拾级而上，早有侍女在门口躬身等候，将他们引至二楼一间雅室。
雅室内，陈设古朴，熏香袅袅。
偌大的空间里，竟真的只有一人。
晋城太守陈锦，褪去了一身官袍，只着了件素雅的常服，正临窗而坐，亲自煮着一壶茶。
“张小友，马壮士，快请坐。”
陈锦见二人进来，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竟是亲自起身，为二人斟满了酒盏，姿态放得极低。
“早就听闻小友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陈大人谬赞了。”张平坦然入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
酒过三巡，陈锦放下酒杯，目光却越过张平，落在了他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马韦伯身上，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他幽幽一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惊雷在雅室内炸响。
“袁韦伯，老夫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晋城了。”
马韦伯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身子猛地一颤，脸色煞白如纸，手中紧握的酒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酒水四溅。
袁韦伯！
张平心中那最后一丝疑惑终于豁然开朗。
他瞬间想通了昨日袁州平看到马韦伯时，那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究竟是为何。
怪不得，他总觉得马韦伯和那袁州平的眉眼之间，有那么几分若有似无的相似！
陈锦仿佛没有看到马韦伯的失态，自顾自地继续着。
“当年袁家大房运粮途中遭遇匪祸，夫妻二人双双殒命，只留下你这么一根独苗。老夫还记得，你为你父母操持丧事，哭得昏天黑地。谁曾想，你的那两位好叔叔，二房的袁州纪，三房的袁州平，却趁你悲痛欲绝之际，联手夺权，侵吞了本该属于你大房的所有家产。”
“最后，竟还反咬一口，污蔑你做假账，中饱私囊，将你这个袁家正儿八经的长房嫡孙，就这么干干净净地赶出了府门，连一文钱都没给你留下。”
陈锦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马韦伯的心上。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双拳紧握，指甲深陷入掌心，血丝顺着指缝渗出，眼中布满了屈辱与血红。
出走之后，他便随了母姓，将那个带给他无尽荣耀与痛苦的名字，深深埋藏。
他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人提起。
“陈大人为何会知道这些？”张平的声音打破了这压抑的沉寂。
陈锦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张平，脸上恢复了那副老狐狸般的笑容。
“小友，你以为老夫与你合作，真的只是看中你手里的粮食？”
他摇了摇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袁家在晋城根深叶茂，早已不把本官放在眼里，赋税拖欠，粮政掣肘，处处与我作对。可这棵大树若是直接砍倒，势必会动摇晋城的根基，于民生不利。”
他的眼中闪烁着精光。
“所以，老夫需要一把锋利的刀，帮这棵大树，修剪掉那些不听话的枝丫，甚至……换掉腐朽的主干！”
“而你，张平，就是我看中的那把刀。帮助韦伯拿回属于他的一切，就是你向我证明你这把刀是否够快的最好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投名状！
陈锦图穷匕见，终于露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他端起酒杯，遥遥一敬。
“不瞒你说，老夫已在着手打通关节，准备将你舟山商行的粮食，换进宫中，替代袁家，成为新的皇商。袁家那帮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必然会掀起滔天巨浪。”
“可如果，到那时，袁家的家主，是自己人呢？”
陈锦的笑意愈发高深莫测，“一家人内部的产业交替，总比外人强取豪夺，要来得名正言顺，麻烦事，自然也会少很多。”
张平心中也不禁为陈锦的谋划感到心惊。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马韦伯，后者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动与悲愤之中，脸色惨白。
让他去面对那两个豺狼般的叔叔，去夺回那份血海深仇的家业，这无异于将他推向万丈深渊。
他张平可以不在乎袁家，却不能不顾及马韦伯的感受。
正当张平准备开口回绝之时，马韦伯却突然抬起了头。
他缓缓站起身，那魁梧的身躯不再颤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朝着张平，竟是“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
“公子！我愿意！”
张平心中一震。
马韦伯抬起那张布满泪痕却又燃着火焰的脸，那双眸子里，是滔天的恨意，是复仇的烈焰，更是夺回一切的决心。
“父母之仇，夺产之恨，我一日不敢忘！若能手刃仇人，夺回我袁家大房的一切，我马韦伯……不，我袁韦伯，这条命，就是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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