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恶灵,身在四合院世界

不大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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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关东军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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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夜空,不再是繁星点缀的幕布,而是被无形的恐惧浸透的、沉重压抑的黑绒。何雨昂布下的“百鬼噬运局”如同一个巨大、无形的磨盘,日夜碾压着这座城市的神经。

霓虹灯依旧闪烁,却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像垂死生物最后的痉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寒意,那是无数人心底滋生的恐惧,以及从城市灵脉深处渗出的阴秽之气。

在这片被深渊阴影笼罩的都市丛林中,成田勾沃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生活的重压碾得扁平。

他臃肿的身体塞在廉价的西装里,领带勒着粗短的脖子,每天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拥挤的地铁沙丁鱼罐头中挣扎往返于埼玉县的廉价公寓和东京都心一家濒临破产的小贸易公司之间。

成田勾沃,三十岁,人生早已被定义:肥胖、无能、窝囊废。在刻薄的社长眼中,他是公司效率低下的拖油瓶;在年轻同事私下嘲弄的窃语里,他是“废柴”的活体标本。

微薄的薪水扣除房租、水电、一家四口的基本开销后,所剩无几,连偶尔放纵的居酒屋小酌都成了奢侈。生活的逼仄,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名为“失败”的囚笼里。

然而,在成田勾沃内心深处,却燃烧着一簇与他的现实格格不入的、扭曲而炽热的火焰。这火焰的燃料,是他对父亲成田正雄近乎狂热的崇拜与幻想。

成田正雄,一个在成田勾沃口中被反复神化的名字。据勾沃的讲述和家中那几本泛黄的、被奉若珍宝的相册记载,正雄曾是“光荣”的关东军参谋军官,在“满洲”那片“帝国新土”上,为天皇陛下开疆拓土,建立“王道乐土”。

勾沃从小听着父亲更多是父亲醉酒后含糊不清的吹嘘和母亲带着恐惧的只言片语,讲述那些“辉煌”往事:如何运筹帷幄,如何“惩戒”不听话的“刁民”,如何享受着作为征服者的特权与女人……战败?

在勾沃的理解里,那不过是美畜的原子弹和苏联的卑鄙偷袭,是“皇国”时运不济的悲壮挽歌。他坚信,父亲是英雄,是凭借过人的“智慧”和“勇气”,混在伤兵队伍中,带着“帝国的荣光”回到故土的。

勾沃最大的遗憾,是生不逢时。他无数次在狭小的公寓里,对着墙上那张模糊的、父亲身穿旧式军装的照片喃喃自语:“父亲大人,如果我在您那个时代,一定能成为像您一样的将军!

为天皇陛下夺取更多的土地和资源!让那些劣等民族知道大和魂的厉害!” 现实的无能,在军国主义的狂热幻想中找到了虚幻的补偿。

他订阅极右翼小报,偷偷浏览宣扬“皇国史观”的网站,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扮演着征服者的角色。酒精,是他通往那个幻想世界的廉价门票。

又是一个被社长辱骂、被同事排挤、被业绩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勾沃揣着口袋里仅剩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没有像往常一样挤上回家的电车,而是拐进了公司附近一条昏暗后巷里的“无名”居酒屋。

这里廉价、嘈杂、烟雾缭绕,是像他这样的失意者最好的避风港。

几杯劣质烧酒下肚,酒精迅速麻痹了神经,冲淡了现实的苦涩。勾沃趴在油腻的吧台上,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熟悉的暖流涌上心头——那个辉煌的梦境,又要开始了。

眼前的光景瞬间切换。

不再是狭小肮脏的居酒屋,而是广阔无垠的东北平原!不,更准确地说,是俯瞰着这片肥沃黑土地的、一座坚固的关东军指挥所!他身上不再是廉价的西装,而是笔挺威严的将军服,肩章上的将星闪耀着金光!

腰间挎着象征权力的军刀,触手冰凉而沉重,带来无上的满足感。

“成田将军!前线急报!”

一名年轻的参谋军官躬身呈上电报。勾沃——不,此刻他是“成田将军”——威严地接过,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而自信的微笑。

“命令第十五联队,按预定计划,向抗匪据点发起总攻!不留活口!要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支那人,用鲜血记住反抗皇军的下场!”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

“嗨!” 参谋军官肃然领命,转身疾步而去。

巨大的作战地图前,参谋们围绕着“成田将军”,神情专注地汇报着战况。每一次“胜利”的消息传来,都引来一阵低沉的欢呼。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帝国的版图,仿佛在他指尖的滑动下不断扩张!

夜晚,奢华的军官俱乐部里。胜利的庆功宴正在举行。清酒、美食、还有……女人。

穿着艳丽和服或暴露旗袍的年轻女子,如同温顺的羔羊,环绕在“成田将军”身边。她们的眼神带着畏惧,也带着一种被征服者病态的谄媚。一个容貌姣好、皮肤白皙的女人,被同伴们推到将军身前,颤抖着为他斟酒。

将军粗糙的手指划过她细腻的脸颊,引起一阵恐惧的颤栗,却更激起他征服的欲望。他大笑着,一把将女人揽入怀中,感受着温软的身体和权力的极致快感。

周围是部下们粗俗的恭维和放肆的笑声。酒精、暴力、性欲……所有在现实中压抑的、扭曲的欲望,在这个梦里得到了最肆无忌惮的宣泄。

“这才是人生!这才是大和男儿该有的样子!” 成田将军(勾沃)在心中狂吼,灵魂因这虚幻的权力与欲望而膨胀、燃烧。

就在“成田将军”志得意满,准备带着怀中的“战利品”去享受更“深入”的“征服”时,异变陡生!

指挥所内明亮的电灯,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哀鸣,忽明忽暗的光线将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

欢快的音乐戛然而止,被一种死寂般的冰冷取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像是铁锈混合着腐烂淤泥的味道。

“怎么回事?” “成田将军”不悦地皱眉,厉声喝问。然而,无人回应。刚才还环绕着他、对他毕恭毕敬的参谋们、军官们,连同他怀里的女人,他们的身体……

开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剧烈地抖动、闪烁,面容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化作一片片扭曲的光影碎片,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

偌大的指挥所,瞬间只剩下他一人!刚才的喧嚣繁华,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八嘎!人呢?!” 勾沃惊怒交加,拔出腰间的军刀,警惕地环顾四周。一种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感觉……不对劲!以往的梦境虽然热血,但总有醒来那一刻的朦胧感。

这一次,太真实了!真实得可怕!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军刀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能闻到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的、令人作呕的腥臭。

指挥所的门窗,不知何时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彻底封死。那黑暗并非静止,而是在蠕动、翻涌,仿佛有无数粘稠的触手在其中搅动。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黑暗中,亮起了一双眼睛!

不,不是一双,是无数双!密密麻麻,闪烁着幽绿、暗红、惨白的光芒,如同地狱里窥视人间的鬼火!这些眼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充满了纯粹的恶意、贪婪和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戏谑。它们无声地注视着他,来自四面八方。

“谁?!什么东西?!滚出来!” 勾沃色厉内荏地挥舞着军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引以为傲的“将军”威严,在这绝对的诡异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咯咯……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勾沃猛地抬头!

只见指挥所高高的横梁上,不知何时,倒吊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破烂肮脏的旧式满洲农民装束,身体瘦骨嶙峋,脖子却以一种不可能的、几乎被拉断的角度向下垂着。

最恐怖的是它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仿佛被钝器反复砸烂!而在那本该是脸的位置上方,却漂浮着一颗……头颅!

一颗完整的、属于年轻女人的头颅!长发披散,面色惨白如纸,双眼是两个空洞的血窟窿,黑色的血液如同泪痕般凝固在脸颊。她的嘴唇却异常鲜艳,如同涂满了鲜血,此刻正对着勾沃,缓缓地、极其诡异地上扬,咧开一个无声的、充满怨毒的笑容!

“啊——!!!” 勾沃的惨叫撕心裂肺,手中的军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不是梦!这绝对不是梦!这是地狱!他想要逃跑,双腿却像灌满了铅,动弹不得。

倒吊的“无面人”和那颗漂浮的“女首”,缓缓地、无声无息地降落下来,悬浮在离勾沃不到一米远的半空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和尸臭味几乎将他熏晕。

“你……你是谁?” 勾沃牙齿打颤,几乎无法成句。

那颗漂浮的“女首”嘴唇无声开合,一个冰冷刺骨、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女声,直接在勾沃的脑海中炸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他的灵魂:

“关东军……参谋……成田正雄……的儿子……”

“认得……这身……衣裳……吗?”

“认得……这张脸……吗?”

随着这意念的传递,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无尽痛苦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勾沃的意识!

瞬间,天旋地转!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成田将军”,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压缩、塞进了一个瘦弱、肮脏、充满恐惧的躯壳里!

他成了“李二狗”!一个生活在东北小村庄里的普通农民。

场景变成了寒风凛冽、破败凋敝的东北乡村。低矮的土坯房,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刺骨的寒冷穿透了他身上单薄破烂的棉袄,冻得他瑟瑟发抖,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快跑!鬼子来了!!”

凄厉的哭喊声划破死寂。马蹄声如雷,伴随着野兽般的嚎叫和狰狞的笑声由远及近!穿着土黄色军服、端着刺刀的日本兵,如同蝗虫般涌入了村庄!火光冲天而起!鸡飞狗跳,牛羊惨嚎!

勾沃(李二狗)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想逃,想躲起来。但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大脚狠狠踹在他的后腰上,剧痛让他扑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啃了一嘴的泥雪。

“八嘎!支那猪!站起来!” 生硬的日语伴随着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一只冰冷的手揪住他的头发,粗暴地将他拎了起来。

他被迫抬头,看到了一张狞笑的、属于日本兵的脸——那张脸,赫然与他刚才在“将军梦”里某个模糊的部下重合!只是此刻,这张脸上的表情只有残忍和施虐的快感。

他被拖拽着,和其他惊恐的村民一起,被驱赶到村头的打谷场上。周围是燃烧的房屋,是亲人邻居的尸体,是女人绝望的哭喊和日本兵野兽般的狂笑。

一个穿着军官服的人,面容模糊,但肩章和那冷酷的气质,让勾沃灵魂深处涌起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恐惧——那是他父亲年轻时的影子!

骑在高头大马上,冷漠地俯视着这群待宰的羔羊。他用日语下达了命令,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太君说了!你们村窝藏抗匪!统统死啦死啦地!” 翻译官狐假虎威地吼叫着。

刺刀闪着寒光,逼近了人群。屠杀开始了!惨叫声、求饶声、刺刀捅入肉体的闷响、骨头碎裂的声音……汇成一曲地狱的交响乐!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冒着热气。

勾沃(李二狗)亲眼看着隔壁从小一起长大的柱子哥被刺刀捅穿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看着隔壁抱着孩子的张婶被一枪托砸碎了脑袋;

看着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小翠被几个日本兵淫笑着拖进了旁边的草垛……他想闭上眼睛,想捂住耳朵,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迫他睁大眼睛,清晰地感受着每一分恐惧,每一丝绝望!

“不!不要!救命啊!” 勾沃(李二狗)发出凄厉的哭喊,但那声音在屠杀的喧嚣中微弱如蚊蚋。

一个日本兵狞笑着走向他,刺刀对准了他的胸口。勾沃(李二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剧痛下他感觉身体一轻,场景再次切换!

这不是解脱,而是新一轮、更残酷折磨的开始!

他成了“王老蔫”,一个被关东军抓去修筑秘密工事的劳工。沉重的石头压弯了他的脊梁,监工的皮鞭像毒蛇一样抽打在他皮开肉绽的背上。

馊臭的食物,非人的劳动,无休止的殴打。他亲眼目睹同伴累死、病死、被监工活活打死!他成了“赵铁柱”,在“731”部队外围的劳工营里,目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将活人像牲口一样拖进那栋被称为“木头楼”的恐怖建筑

听着里面传出的非人惨叫,看着运出来的一车车不成人形的“实验材料”……他成了“孙寡妇”,丈夫被鬼子杀害后,自己和年幼的女儿被拖进慰安所,遭受着日复一日的凌辱和毒打,女儿在惊恐和病痛中死去,她最终在绝望中用偷藏的碎瓷片割开了手腕……

每一次身份的切换,都伴随着一次惨烈的死亡。每一次死亡,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绝望。而这些身份,无一例外,都是当年他父亲成田正雄所效忠的关东军铁蹄下,被践踏、被残害的东北平民!

更让勾沃灵魂颤栗的是,在每一个受害者的视角里,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施暴者的存在——那些日本兵的面容、声音、甚至身上的气味!

其中,总有一个模糊却又挥之不去的军官身影,冷酷地指挥着暴行,或者亲自参与虐杀。那个身影,与他家中照片上的父亲,与他梦中那个威风凛凛的“成田将军”,渐渐重叠!

“不!这不是真的!我父亲是英雄!他是为天皇陛下建立王道乐土的英雄!!” 勾沃的意识在无数悲惨记忆的冲击下,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但每一次尖叫,都引来更猛烈的痛苦浪潮。那些受害者的绝望、仇恨、诅咒,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灵魂。

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彻底崩塌。他分不清自己是谁?是那个在东京格子间里苟延残喘的胖子勾沃?是那个指挥大军、享受女人的“成田将军”?还是那个被刺刀捅穿肠子的李二狗?被监工活活打死的王老蔫?被凌辱致死的孙寡妇?

每一次身份的转换,都像一次灵魂的撕裂。所有属于“成田勾沃”的记忆——对父亲的崇拜、对军国主义的狂热、对现实的不满、对妻儿微弱的责任——在这些血淋淋的、来自受害者的记忆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如此罪恶、如此不堪一击!

“我是谁……我父亲到底是谁……他都做了什么……啊啊啊!!!” 勾沃的意识在痛苦的漩涡中疯狂旋转,像被扔进滚油里的活鱼。那属于“成田勾沃”的自我认知,在无数冤魂的控诉和地狱景象的冲击下,如同沙堡般迅速瓦解、崩塌。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生死轮回,也不知在精神的地狱中沉沦了多久。当勾沃的意识被强行从最后一个受害者,一个被当作活体解剖实验品的年轻学生,的死亡痛苦中剥离出来时,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彻底掏空、只剩下无尽混乱和毁灭冲动的行尸走肉。

他“醒”了。

不是在居酒屋的吧台上,而是在自己埼玉县那间狭小、凌乱、充满廉价生活气息的公寓客厅里。时间是深夜,窗外是东京被恐惧笼罩的、死寂的黑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东北雪地的血腥味和慰安所的糜烂气息。

他浑身冰冷,汗水浸透了廉价的睡衣,黏腻地贴在肥胖的身体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炸开。眼球布满血丝,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混乱而涣散失焦。

脑海中,无数张面孔在尖叫:李二狗、王老蔫、孙寡妇、赵铁柱、那个被解剖的学生……还有那些狞笑的日本兵,那个冷酷的、与父亲重合的军官!无数种声音在嘶吼、在控诉、在诅咒!

“假的……都是假的……我是成田勾沃……我是成田正雄的儿子……我父亲是英雄……” 他抱着头,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但那些受害者的记忆和临死前的痛苦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压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稻草。

“爸爸……?” 一个带着睡意的、稚嫩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勾沃猛地抬头!像一头受惊的野兽!他七岁的女儿小葵,穿着印有小兔子的睡衣,揉着眼睛站在卧室门口,显然是被客厅的动静吵醒了。她小小的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害怕,看着地上蜷缩着、浑身颤抖、眼神疯狂的父亲。

女儿的出现,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勾沃脑海中积压到极限的、由恐惧和混乱转化而成的毁灭欲!

那张小小的、纯真的脸……在他此刻混乱扭曲的视野里,却诡异地与梦中某个被他虐杀的孩童的脸重合了!与慰安所里那个死去的女儿重合了!与无数受害者临死前惊恐的眼睛重合了!

“啊——!怪物!恶鬼!别过来!!” 勾沃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他此刻的眼中,看到的不是女儿小葵,而是无数向他索命的冤魂厉鬼!是那些被他父亲、被他梦中的“将军”、被他自己残害的亡魂!

“爸爸?你怎么了?” 小葵被父亲狰狞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死!都去死!!” 勾沃彻底疯了!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红着眼睛,扑向了房间里离他最近、也最具“威胁”的目标——他那把放在玄关鞋柜上,用来防身的、开了刃的武士刀仿品!

冰冷的刀柄入手,带来一种扭曲的、熟悉的“力量感”。这感觉,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将军梦”,拉回了指挥屠杀的快感!

“勾沃?你在干什么?小葵怎么了?” 妻子美和子被巨大的动静彻底惊醒,惊慌地冲出卧室。她看到丈夫手持闪着寒光的武士刀,状若疯魔地扑向吓傻了的女儿!美和子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想保护孩子。

晚了!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刺入肉体的闷响!

武士刀锋利的刀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美和子单薄的睡衣,深深扎进了她的腹部!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刀身,也染红了美和子惊恐绝望的眼睛。

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大口的鲜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丈夫,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不解和深深的悲哀。

“妈妈——!!!” 小葵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声哭喊,像针一样刺入勾沃混乱的意识,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清醒了一点点。他看到了妻子腹部涌出的鲜血,看到了她痛苦绝望的眼神,看到了女儿惊恐哭喊的小脸……

“我……我做了什么?” 一丝茫然和巨大的恐惧掠过心头。但下一秒,脑海中无数冤魂的尖啸和“将军”的咆哮再次淹没了他!

“不够!还不够!你们都是恶鬼!都要死!!” 他猛地抽出武士刀,带出一蓬血雨。美和子像破败的玩偶般软倒在地,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爸爸!不要!!” 十岁的儿子小翔也被惊醒,冲出来看到这地狱般的一幕,哭喊着想去拉妹妹。

勾沃已经完全被杀戮的疯狂支配。他转过身,赤红的眼睛锁定了哭泣的儿子,如同锁定猎物的恶鬼。

“小翔……快跑!带着妹妹跑!” 倒在地上的美和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

小翔被巨大的恐惧钉在原地,看着父亲提着滴血的刀,一步步逼近。他想跑,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怪物!去死吧!” 勾沃狂吼着,高举武士刀,狠狠劈下!

“啊——!!!” 小翔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锋利的刀刃砍中了他的脖颈,几乎将小小的头颅斩断!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到墙壁、天花板、勾沃扭曲的脸上!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溅入口中,那真实的血腥味,如同最强烈的催化剂,彻底点燃了勾沃心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残渣。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在东北村庄里挥舞屠刀的日本兵!就是那个冷酷的军官!杀戮的快感混合着受害者记忆带来的痛苦和恐惧,形成了一种毁灭性的癫狂!

他丢下沾满儿子鲜血的武士刀,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扑向已经吓傻、连哭都不会了的小葵……

小小的身体被轻易地抓住,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哭喊声很快微弱下去,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弥漫。地上,躺着三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妻子美和子,儿子小翔,女儿小葵。鲜血汇聚成小小的溪流,在地板上蜿蜒流淌。

成田勾沃站在血泊中央,浑身浴血,像一尊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空洞,脸上混合着疯狂、茫然和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似乎终于摆脱了那些噩梦的纠缠?摆脱了那些索命的冤魂?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至亲鲜血的双手,又抬头,茫然地环顾这个瞬间变成屠宰场的“家”。目光扫过墙上那张父亲成田正雄身穿旧军装、眼神锐利的照片。

照片上父亲那“威严”的眼神,此刻在勾沃眼中,却变成了最深的嘲讽和控诉。就是这个男人!他的“荣耀”,他的“功绩”,他所代表的那个扭曲的信仰和罪恶的帝国!

带来了这一切!毁了他的人生!毁了他的家庭!把他变成了一个亲手杀死妻儿的魔鬼!

“父…亲…” 勾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短暂的、疯狂的“平静”。

他踉跄着,走到玄关,捡起那把沾满儿子鲜血的武士刀。刀身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肥胖、扭曲、满身血污、眼神空洞如同死鱼。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刽子手,一个……笑话。

“嗬……嗬嗬……天皇陛下……万岁……” 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笑声,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

他双手握住刀柄,将冰冷的刀尖对准了自己肥硕的腹部。没有犹豫,没有仪式感,只有一种彻底解脱的疯狂。

噗嗤——!

利刃刺入腹部的剧痛,反而让他混乱到极致的意识获得了一瞬间的、病态的清明。他仿佛看到无数东北冤魂在血泊中对他露出狰狞的笑容,也仿佛看到父亲在照片里对他投来失望和鄙夷的目光。

他猛地用力,横向狠狠一拉!

“呃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随即是沉重的躯体倒地声。

肠子和内脏混合着鲜血,从巨大的创口中涌出。成田勾沃倒在妻儿的血泊旁,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瞳孔里最后倒映的,是家中那盏廉价日光灯惨白的光晕,以及……无数在光晕中扭曲舞动的、来自地狱的鬼影。

他死了。以一种极其惨烈、充满罪恶和讽刺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卑微而扭曲的一生。至死,他都未能摆脱那场由飞头蛮编织的、来自历史深渊的复仇噩梦。

他成了“百鬼噬运局”启动后,东京无数恐怖事件中,最微不足道却又最触目惊心的一滴血泪。

成田勾沃一家四口的惨剧,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在这座被巨大恐惧笼罩的城市里,甚至没能激起太大的涟漪。

警方的调查草草了事,结论是“长期精神压力导致突发性精神病,酿成家庭惨剧”。在这个每天都有离奇失踪、诡异死亡的“百鬼之都”

一个底层社畜杀光全家再自杀的新闻,远不如“裂口女再袭三人”或“河童拖走孩童”更能吸引眼球和制造恐慌。

几天后,埼玉县一处更加破旧、租金低廉的团地里,一对老夫妇收到了警方的正式通知。

成田正雄,勾沃的父亲,已经69岁,腰背佝偻得厉害,年轻时在“满洲”可能沾染的疾病和战后生活的艰辛,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

浑浊的眼睛里,曾经或许有过属于关东军参谋的锐利,如今只剩下被岁月磨平的麻木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固执的傲慢。

他的妻子,成田和子,63岁,瘦小干枯得像秋天里一片随时会凋零的枯叶,脸上刻满了愁苦的皱纹。

当穿着制服的警察用公式化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语气,告知他们唯一的儿子成田勾沃“因精神疾病发作,杀害妻子及两名子女后自杀身亡”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和子老太太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猛地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旁边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身体筛糠般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浑浊的老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儿子再窝囊,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和老伴唯一的依靠和指望。孙子孙女更是她黯淡晚年里唯一的光亮。一夜之间,全没了!这种剜心剔肺的痛,让她连嚎啕大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成田正雄则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他僵立在原地,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警察,仿佛想从对方脸上找出这是个恶劣玩笑的证据。

“你……你说什么?勾沃他……杀了美和子……还有小翔……小葵?然后……自杀了?”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

“是的,老先生。现场……非常惨烈。这是法医和鉴识课的最终报告。” 警察递过来一份文件,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见多了生离死别,在这个诡异的时期,更是麻木了。

正雄颤抖着手接过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报告。他识字不多,但那几行冰冷的结论和现场照片的一角,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虽然现实中窝囊,但在他心中,儿子是继承了他“军人血脉”的!,

竟然用武士刀……砍死了自己的孙子孙女?还剖腹自尽?!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他成田家“荣耀”的最大玷污!

“不……不可能!我的儿子!我成田正雄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正雄突然像受伤的野兽般咆哮起来,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浑浊的眼睛因为愤怒和一种崩塌的信仰而布满血丝。“是那些鬼!是东京城里那些该死的鬼怪!一定是它们害死了我的儿子!害死了我的孙子孙女!!” 他想到了最近报纸上铺天盖地的灵异事件报道。

警察皱了皱眉:“老先生,请您冷静。现场没有任何超自然迹象的证据。所有证据都指向您儿子自身的精神问题。

请节哀顺变。” 他例行公事地交代了后续认领尸体和办理手续的事宜,便匆匆离开了。这个压抑破败的小屋和这对悲痛欲绝又有些“胡搅蛮缠”的老人,让他只想尽快逃离。

警察的离开,带走了最后一丝“官方”的气息,也彻底抽走了和子老太太强撑着的力气。她瘫坐在地上,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哭声凄厉绝望,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目睹血脉断绝的无尽悲凉。

成田正雄没有去扶老伴。他拄着拐杖,僵硬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破败的团地景象。

儿子的死讯像一把重锤,将他心中最后一点支撑——那点关于“军人血脉”、“家族荣耀”的可怜幻想——砸得粉碎。随之而来的,是更冰冷、更现实的恐惧:钱!

儿子勾沃,虽然无能,但却是他们老两口唯一的经济来源!勾沃那点微薄的薪水,扣除自己小家的开销后,每个月还能勉强挤出5000日元寄给他们,加上他们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国民年金(养老金),才能在这破旧的团地苟延残喘。现在,儿子死了,一家死绝了!那点微薄的供养,彻底断了!

接下来的日子,对成田正雄和老伴来说,是地狱的延续。

首先是处理儿子的后事。认领四具血肉模糊、死状凄惨的尸体,那场景成了老两口余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简单的火化、丧葬费用,几乎掏空了老两口本就少得可怜的积蓄。没有体面的葬礼,没有亲友的吊唁,他们本就没什么亲友,儿子一家死后更成了不祥之人,只有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抱着四个冰冷的骨灰盒,在廉价殡仪馆的角落里无声垂泪。

然后,是生存的绝境。

儿子的供养断了。他们自己的国民年金,加起来每月不到五千日元。这在物价高昂的日本,尤其是在东京周边,简直是杯水车薪。房租、水电煤气、最基本的生活费、还有两人常年需要服用的慢性病药物……每一项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

饭桌上的食物迅速变得简单而匮乏。白米饭配一点咸菜,清汤寡水的蔬菜汤,偶尔买一点最便宜的鱼肉碎末……肉和水果成了奢侈品。

和子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营养跟不上,迅速消瘦下去,咳嗽也日益严重,夜里常常咳得喘不过气。正雄的腰腿痛也更加剧烈,但昂贵的止痛药早已停掉,只能强忍着。

积蓄很快见底。他们开始变卖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正雄珍藏了几十年、象征着他“军旅生涯”的一块旧怀表;和子出嫁时母亲给的一个小首饰盒;家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换来的钱,也只是苟延残喘几天。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一天清晨,看着老伴因为饥饿和病痛蜷缩在薄被里瑟瑟发抖,成田正雄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芒。他还有身份!他还有“资格”!他是关东军的退伍军人!不,是“帝国军人”!国家不能不管他!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穿上那件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异常挺括的旧式衬衫,仔细梳理了稀疏的白发,拄着拐杖,挺直了佝偻的腰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属于“老兵”的尊严,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向埼玉县地方政府的大楼——厚生劳动省下属的福祉事务所。

大楼里人来人往,工作人员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都市人特有的冷漠和疲惫。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正雄的出现,像一块不合时宜的旧抹布,被淹没在现代化的办公环境中。

他排了很久的队,才在一个狭窄的窗口前坐下。窗口后面是一个年轻的女职员,妆容精致,面无表情。

“您好,请问办理什么业务?” 公式化的声音。

“我……我是成田正雄。” 正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有力,“我要求见你们的长官!我是退伍军人!

大日本帝国关东军的参谋军官!我儿子死了,我和老伴生活困难,国家必须给我们抚恤!给我们保障!”

他特意加重了“关东军参谋军官”几个字,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女职员,试图从中看到一丝他期待的敬畏或重视。

女职员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抬起眼皮,快速而淡漠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老糊涂的疯子。

关东军?那是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还参谋军官?她入职培训可没学过怎么处理这种“历史遗留问题”。

“老先生,退伍军人的相关优抚政策,需要您提供正式的退伍证明文件,以及您服役部队的详细资料,经过核实后,才能按规定处理。您带相关证件了吗?”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证件?正雄愣住了。当年战败,他仓皇逃命,混在伤兵里回国,哪有什么正式的退伍证明?那些能证明他“身份”的文件,在战后的清算和隐姓埋名中,早就被他亲手销毁或遗失了。他只有记忆,只有那张模糊的照片,只有他心中那份固执的“荣耀”。

“我……我没有证件!但是我说的是真的!我是成田正雄!关东军参谋部作战课的!昭和xx年在满洲服役!” 正雄有些急了,声音不由得拔高,引得旁边几个等待办事的人侧目。

女职员皱了皱眉:“老先生,没有有效的证明文件,我们无法核实您的身份和服役经历,也就无法为您办理任何退伍军人相关的福利。您的情况,如果生活困难,可以申请‘生活保护’(低保),但需要严格的资产审查和收入证明……”

“八嘎!” 正雄被女职员那公事公办、甚至带着轻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猛地用拐杖重重地顿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大厅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冲上头顶!想当年,他在“满洲”,一个小小的满洲国官吏见到他都要点头哈腰!如今,他一个“帝国军官”,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如此怠慢!

“混账!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为天皇陛下流过血的帝国军人!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孙女……都死了!国家就这样对待它的功臣吗?!你们这些官僚!蛀虫!!”

他激动地挥舞着拐杖,唾沫横飞,苍老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涨红,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绝望的火焰。他仿佛要用这最后的咆哮,唤醒这个早已将他遗忘、也早已抛弃了他所信仰的一切的国家。

保安迅速围了过来。

“老先生,请您冷静!不要扰乱办公秩序!” 女职员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带着警告的意味。她按下了桌上的呼叫铃。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家没了!国家不管我!你们不管我!你们想让我和老伴饿死冻死吗?!这就是你们对待老兵的态度吗?!回答我!!”

正雄的咆哮变成了凄厉的控诉,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悲愤。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一左一右架住了他几乎要倒下的身体。

“老先生,您身体不舒服,我们先送您出去休息一下。” 保安的语气还算客气,但动作不容置疑。

“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我要见长官!我要见首相!我是成田正雄!我是关东军的参谋!天皇陛下万岁!!”

正雄被半拖半架地弄出了福祉事务所的大门,他嘶哑的吼叫声在冰冷的玻璃门关闭后,迅速被都市的喧嚣吞没。

他像一袋破旧的垃圾,被丢弃在政府大楼冰冷的台阶下。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偶尔有人投来好奇或嫌恶的一瞥,随即又漠然地移开视线。没有人认识成田正雄,没有人关心一个疯老头喊些什么“关东军”、“天皇陛下”。

他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茫然四顾。巨大的失落、屈辱和深入骨髓的寒冷,瞬间击垮了他。

刚才支撑着他的那股“老兵”的愤怒和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凄凉和绝望。

国家……抛弃了他。

时代……抛弃了他。

他为之奋斗、为之自豪、甚至为之付出儿子和孙辈生命的那个“帝国”……早已灰飞烟灭,连一点尘埃都没留下。

浑浊的老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淌下来。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冷漠的都市街头,无声地哭泣。为死去的儿子一家,为病弱的老伴,也为他那早已被扫进历史垃圾堆、如今看来更像一场荒诞噩梦的“荣耀”。

回到那间冰冷破败的团地小屋,成田正雄的精气神仿佛被彻底抽干了。他不再提“关东军”,不再提“帝国军人”,甚至不再抱怨。他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那张破旧的椅子上,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如同两潭死水。

生活,只剩下最原始的挣扎。他们彻底申请了“生活保护”,那点微薄得可怜的低保金,仅仅够他们买最廉价的食物,勉强维持着不饿死。

和子老太太的病越来越重,咳得撕心裂肺,却没钱去看医生,只能靠硬扛。家里的暖气早就因为欠费被停了,寒冷的冬天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煎熬。

一个阴沉的下午,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和子老太太缩在冰冷的被炉旁,裹着所有能裹的旧衣服,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咳个不停。

“老头子……我……我好冷……”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正雄木然地转过头,看着老伴痛苦的样子。他沉默地站起身,动作迟缓得像生锈的机器。他翻箱倒柜,找出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他珍藏了几十年、一直没舍得卖掉的、那枚象征他“关东军参谋”身份的旧领章。他用颤抖的手,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领章,仿佛攥着最后一点人生的念想。

“我……我去买点木炭……再给你买点止咳药……” 他嘶哑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和子老太太虚弱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也许是感激也许是担忧的光芒。

正雄拄着拐杖,佝偻着几乎九十度的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家门。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他单薄破旧的外套上。那枚领章,被他死死攥在手心,硌得生疼。

他没有去便利店,也没有去药店。他拄着拐杖,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艰难地、却目标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东京都中心的方向。他的步伐异常沉重缓慢,仿佛每一步都在对抗着无形的枷锁和生命的流逝。

雪花落在他稀疏的白发上,落在他佝偻的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他要去靖国神社。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执念,支撑着他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那里,供奉着包括他曾经的“战友”在内、所谓的“英灵”。

那里,是他精神世界里,那个早已崩塌的“帝国”最后的象征。他要去质问!去控诉!去向那些“英灵”讨个公道!为什么他的“忠诚”换来了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国家抛弃了他?为什么他的儿子会那样惨死?为什么他和老伴要忍受这样的苦难?

这趟路程,对于一个风烛残年、身体极度虚弱的老人来说,无异于一次死亡行军。电车?他没钱。出租车?更是天方夜谭。

他只能靠那双早已肿胀疼痛的老腿,一步一步地挪。从埼玉县到东京都中心,几十公里的路程,在风雪中,他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他终于,几乎是爬着,来到靖国神社那高大、森严的鸟居前时,已是第二天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风雪依旧未停,神社参道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一片死寂。巨大的鸟居在风雪中如同沉默的巨兽,神社深处,弥漫着一股令人极度不安的、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

那气息,比风雪更刺骨,比黑暗更沉重。普通游客早已绝迹,连最狂热的右翼分子,在“百鬼横行”的恐怖阴影下,也不敢轻易靠近这个被黑暗笼罩的源头。

正雄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神社前冰冷坚硬的石阶上。积雪浸透了他单薄的裤子,刺骨的寒冷瞬间夺走了他身体最后一点温度。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神社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想开口,想喊出心中的愤怒和不甘,想质问那些“英灵”,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连一丝微弱的气息都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意志,如同实质般从神社深处弥漫而出,瞬间锁定了他!那意志充满了混乱、贪婪和一种对生命本源的极度厌恶!仿佛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同时睁开,注视着他这个闯入者。

正雄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他感觉到了!那股气息……那股在儿子死后一直萦绕在他噩梦里的、带着血腥和绝望的气息!那股摧毁了他儿子神智、让他变成魔鬼的气息!源头……就在这里!就在这座神社里!

“是……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恶鬼……”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充满极致恐惧和怨毒的嘶吼。

他想起了儿子死前的疯狂,想起了孙子孙女惨死的模样,想起了老伴在破屋中奄奄一息……所有的悲愤、恐惧、绝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噗——!

一口暗红色的、带着腥味的浓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朵妖异而凄惨的花。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双死死瞪着靖国神社黑暗深处的眼睛,充满了无尽的怨恨、恐惧和终于明悟的……绝望。

瞳孔里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紧攥着那枚旧领章的手,无力地松开,黄铜领章掉落在血泊旁的雪地里,很快被落雪覆盖,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风雪依旧,无声地覆盖着老人的尸体,覆盖着那滩刺目的血迹,也覆盖着那枚象征着早已腐朽、并被历史审判的罪恶与虚妄的旧领章。

在神社深处那片粘稠的黑暗中,无数双暗红的复眼似乎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弱的、饱食后的慵懒和漠然。一个卑微灵魂最后的绝望与消亡,对盘踞于此的深渊造物而言,不过是一缕微不足道的、带着苦涩余味的尘埃。

而在埼玉县那间冰冷的破屋里,成田和子老太太蜷缩在薄被中,气息越来越微弱。她浑浊的眼睛望着紧闭的房门,似乎在等待着那个说去买木炭和药的老伴回来。屋外的风雪声,像是送葬的哀乐。

成田勾沃一家,连同他那背负着沉重历史罪孽的父亲,最终都被东京的暴雪和深渊的阴影无声吞噬,成为了这座“百鬼之都”无数悲惨故事中,一个充满讽刺与警示的、微不足道的注脚。

他们的毁灭,始于历史的罪孽,终于现实的遗忘,并在深渊降临的时代,被加速碾为齑粉。无人铭记,无人祭奠,如同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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