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的轿子停在同福客栈门口时,白展堂正蹲在门口嗑瓜子,抬头瞥见那顶绣着金线的绸缎轿子,手一抖连瓜子带壳全撒在了裤子上。
哎哟妈呀,他蹦跳着拍打裤子,这光天化日的哪来的菩萨显灵?
轿帘一掀,先探出来的不是脚,而是一把紫檀木算盘,珠子油光水滑得像刚出锅的糖葫芦。
接着才是一双缀满珍珠的绣花鞋,鞋尖儿上各镶一颗夜明珠,晃得人睁不开眼。
杜十娘扶着轿门站定,葱白似的手指往算盘上一拨拉,珠子噼啪作响:三年前欠我的五百两银子,连本带利一千二百两,今儿个该结清了。
佟湘玉提着裙摆从柜台后冲出来,嘴角还沾着早饭的芝麻粒:十娘哎!啥风把您吹来咧?
她伸手要去搀杜十娘的胳膊,被算盘不轻不重地挡开。
龙卷风。杜十娘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借据,当年你说扩建客栈缺资金,我看在同是女人的份上借了钱。现在听说你这儿成了七侠镇网红打卡点,连娄知县姨太太的猫走丢了都要来这儿贴寻猫启事。
郭芙蓉从二楼探出半个身子:谁啊大清早的...
话没说完被吕秀才拽回去,两人在楼梯口挤作一团。
李大嘴举着锅铲从厨房钻出来,看见杜十娘腰带上挂的一串金算盘挂件,锅铲掉在地上:完犊子,讨债的姑奶奶又来了!
杜十娘也不进屋,径自往门口的长凳一坐,算盘往腿上一搁:佟掌柜,我新开了家情感赎回事务所,专帮人解决感情遗留问题。你要现在还不上钱,我倒有个折中的法子...
她眼睛往客栈里一扫,目光停在正擦桌子的祝无双身上:这小丫头借我用三天,抵三百两银子。
无双手里的抹布掉进洗脚盆,溅起的水花淋湿了燕小六的官靴。
小六跳起来喊替我照顾我七舅姥爷,被杜十娘一个眼神瞪得缩回角落。
老白蹭到佟湘玉身边咬耳朵:这娘们比上官云顿还吓人,她上次说帮人解决感情问题,结果把对面两口子劝得双双出家了...
最终杜十娘带着无双和一张八百两的欠条走了。
轿子离开时,无双从轿窗探出头喊了句放着我来,声音飘在风里像片蔫白菜叶。
佟湘玉扶着门框念叨:我错咧,我真滴错咧,当初就不该碰民间借贷...
郭芙蓉搂着吕秀才的脖子哀嚎:无双这一去,以后谁给我洗脚按摩通马桶啊!
杜十娘的事务所开在十八里铺最繁华的街市,门脸儿挂着副对联:左书旧情复燃包售后,右写破镜重圆三年保。
无双抱着包袱站在大堂里,看十娘指挥伙计往墙上挂锦旗,其中一面绣着妙手回春,让我前夫回心转意——沧州王夫人赠,角落里还有行小字注:复婚三月后对方携款潜逃。
丫头,知道为啥专挑你吗?杜十娘从多宝阁取下一只珐琅盒,全七侠镇就你是个实心馒头,别人都活成油条了。
盒子里装满彩纸包的小球,拆开一张见写着三年初恋遗忘套餐,标价五十两。
无双捏着纸片发呆:感情...还能这么卖?
第一个客户是扛着杀猪刀的王屠户,说要买妻子回心转意汤。
杜十娘从柜台下摸出个陶罐:每日三更涂在心上人枕头上,七七四十九天见效。
等屠户走了,无双凑近闻了闻:这不是大嘴哥炒菜用的蒜蓉酱吗?
十娘面不改色:掺了符水,算开光。
午后来了位蒙面姑娘,递来一绺用红绳系着的头发:让城南卖豆腐的书生梦见我。
十娘捻着头发沉吟:托梦业务分三档,普通梦五两,春梦二十两,预知梦得加钱。
无双实在没忍住:姑娘,他要是心里有你,不用梦也会来找你。
蒙面姑娘哇一声哭了:可他们都说你搓的元宵能让人走桃花运!
这话倒提醒了杜十娘。
她翻出本泛黄的诗集,扉页有墨水晕开的左公子三字。
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她摩挲着书页,当年有人说我诗写得俗,我偏要证明感情买卖比写诗来钱快。
突然拍案而起:走,带你看场好戏!
左家庄的诗会办得正热闹。
杜十娘拉着无双蹲在墙头,看一群书生围着一白衣男子叫好。
那男子正吟到月光如水照缁衣,杜十娘突然掏出弹弓射去颗石子,正中对方后脑勺。
书生回头怒目而视的瞬间,她扯开嗓子唱起莲花落:左大诗人欠债不还,拿稿费养外室在城南!
场面顿时大乱。
无双在推搡中被人群挤到角落,眼看十娘要被书童们扭送官府,她抓起供桌上的米粉糕扔过去,糕粉糊住追兵眼睛。
脱身后两人躲在河畔柳树下,杜十娘簪子歪了,裙角沾着泥,却笑得前仰后合:瞧见没?所谓风雅,一捅就破!
回程时下起雨。
无双背着睡着的杜十娘深一脚浅一脚走,听得背上人嘟囔梦话:诗集...当票...
她把十娘往上托了托,油纸伞全倾在对方头上。
自己的后背湿透了,心口却有点烫——原来完美如瓷瓶的祝无双,也能当次雨伞。
第三天清晨,杜十娘把无双按在梳妆台前,拆了她盘了十年的双丫髻。
丫头,你总说放着我来,可世上多得是别人不让你插手的事。她给无双描眉的手势像在雕玉,比如变心,比如死心。
话音未落,门外冲进个锦衣公子,举着契约嚷嚷:杜十娘!你说保证让我娶到杨知府千金,现在人家要进宫选秀了!
十娘把眉笔一搁,从柜台下抽出算盘:合同写的是助其获得正室名分,又没限定非得嫁你。进宫当娘娘是不是正室?
转头小声对无双说:看好了,这招叫逻辑诡辩。
午后来了对老夫妇,要买儿子儿媳回心转意符。
无双见老太太膝盖有泥,细问才知他们每天跪在儿子宅门外捡落叶,只为偷看孙儿一眼。
她突然夺过杜十娘手里的符纸撕碎:二老回家等着,我去劝!
她真去了。
那家的儿媳叉腰堵在门口:哟,杜十娘养的新狗?
无双把洗脚盆放地上:我是同福客栈祝无双。您不让老人见孙子,我就天天来您门口洗脚,见人就说您这风水适合泡臭咸鱼。
围观的街坊指指点点,儿媳脸色青白交加。
最后老夫妇是捧着孙子的拨浪鼓哭着走的。
杜十娘在街角看完这场戏,往无双手里塞了锭银子:出师了。不过你这招太慢,要是我就在他家井里撒点痒痒粉,包管三天内求着老人回来镇宅。
无双把银子推回去:十娘,您这铺子...其实挺没意思的。
恰此时燕小六慌慌张张跑来:无双快回去!佟掌柜要卖客栈还债,郭芙蓉和吕秀才正闹私奔呢!
杜十娘闻言眼睛一亮:大型家庭伦理剧现场?走,收门票去!
同福客栈已乱成一锅粥。
佟湘玉抱着账本哭诉:利钱滚得比驴打滚还快!
白展堂蹲在房梁上喊:谁要买客栈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郭芙蓉捆着包袱要跳窗,被吕秀才抱着腰。
李大嘴在厨房敲锅盖伴奏:风萧萧兮易水寒——
杜十娘跨进门坎先拍三下手:停!我这债主还没说话呢!
她绕客栈走一圈,突然扯下大厅生意兴隆的匾额:佟湘玉,你这客栈最值钱的不是地皮,是因果。
她指指磕瓜子的食客:这人三年前在你这儿丢过钱袋对吧?当时你追出二里地还给他。他如今是太原布商,你问他愿不愿意入股?
又拉过哭哭啼啼的郭芙蓉:你爹郭巨侠去年端了黑风寨,缴获的赃银够买下十间客栈。你写封家书就说杜十娘逼你卖身还债,看他管不管?
最后戳戳白展堂的腰眼:你娘白三娘在六扇门存档的案底,随便拿两桩黑历史找当事人敲诈...哎别瞪我,说笑呢。
她凑到佟湘玉耳边嘀咕几句。
佟湘玉眼睛越瞪越圆,突然一拍大腿:咋早没想到!
当即宣布客栈改制为同福情感调解中心,主打业务劝和不劝离,售后包赔,杜十娘以技术入股抵债。
唯有无双蹲在墙角拼撕碎的符纸,嘴里喃喃:可那对老夫妇的孙子,到底没抱上啊...
深夜打烊后,杜十娘把无双叫到厨房,灶上煨着百合粥。
左公子当年说我诗写得俗,她搅着粥碗,其实他写朱门酒肉臭那晚,刚当完通判女婿的证婚人。
粥碗推到无双面前:完美这东西,像这粥上的油皮,看着光溜,一戳就破。
无双舀起一勺粥,热气糊了眼。
她想起燕小六送的那盒胭脂,形状像心,颜色却过于鲜艳,像戏台子上的假血。
次日清晨,杜十娘在客栈门口挂新招牌时,撞见拎着行李的无双。
回六扇门?十娘扶了扶歪斜的牌匾。
无双摇头:去帮那对老夫妇打官司。您说得对,有些事不能光等着。
杜十娘望着她背影笑出声,转头对偷看的佟湘玉喊:记账!祝无双预支三年工钱买律师事务所,利息照旧!
招牌砸在地上,惊起满树麻雀。
阳光透过新镂空的招牌窟窿,在青砖地上映出情感赎回四个字,每个字都缺斤短两。
而某个墙角,燕小六正对着胭脂盒练习告白词,结结巴巴像含了满嘴跳跳糖。
远处飘来杜十娘的莲花落新词,唱的是:完美丫头开了窍,欠债掌柜续了命...
最后一个尾音,被风吹散在包子铺的热气里。
喜欢双生魂记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双生魂记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