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掸子侧趴在浴池边，长发散开在池水中。
池水是清澈温凉的。
药物在池水中溶解，把水染成漂亮的红色。
不是那种朱砂混着玫瑰的艳红，而是铁锈在水里化开的暗红，像一条条细小的藤蔓，缠绕着她的脚踝，她的手腕，她的脖颈。
陆掸子浑身疲惫，脑袋晕乎乎的。
举行完天地阴阳和合修行以后，十数名面容昳丽的少年扶着她去洗漱。
丝绸是柔软的，糕点是松软的，肉体……肉体是温软的。
好舒服的生活，如果不去看受难者失神的眼睛，如果忽略手上拿的法器是人制品。
啊……好舒服。
陆喜主的手从背后伸来，指尖沾着皂角与檀香混合的泡沫，轻轻搓洗陆掸子的肩胛骨。
“母亲……”陆掸子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问欢，为什么不参与修行呢？”
陆喜主捧起陆掸子的脸，漂亮的丹凤眼带着眼尾的绯红注视着陆掸子。
陆喜主低头，神情慈爱，轻轻吻在陆掸子的额头上。
陆掸子安静地任由陆喜主的摆弄，钻进母亲的怀里，享受片刻的温暖。
她多么想这个怀抱是真正的避风港。
然而这里只是看似幸福的十八层地狱。
陆喜主抚摸着陆掸子的长发。发丝间还缠着几片湿润的花瓣，在水里泡软了，萎靡地漂浮着。
陆掸子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被池水扭曲。
那张脸扬起可爱讨巧的笑容，嘲讽地看着她。
阴魂不散的陆问欢。
陆掸子伸手打散水波，自己的影子也扭曲起来。
陆掸子抱紧陆喜主的腰肢，脑袋蹭着母亲的胸膛，如同婴孩一样。
“母亲，你也参与过很多次天地阴阳和合修行吗？”陆掸子的声音压抑着。
“这是神主的赐福。”陆喜主的手指梳过她的发梢，将最后一片花瓣挑出。“欢愉乃是至高无上追求。”
陆掸子想笑，却没能笑出声，只是嘴角抽了抽。
蒸汽打在陆掸子的脸上，让陆掸子昏昏欲睡。
陆掸子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水面，波纹荡开时，她看见自己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
一眨眼，指尖干干净净。
幻觉？噩梦？
陆喜主舀起一瓢温水，从陆掸子的头顶浇下。
水流冲刷过陆掸子的睫毛，流过她的鼻尖，亲吻她的嘴唇，最后汇入池中，带着淡淡的粉色。
陆掸子闭上眼，感觉那些水珠像无数细小的手，抚摸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
却怎么也洗不掉登巧莲池那弥漫在空气中黏腻的触感。
“大家都在相爱着。”陆喜主的手掌贴上陆掸子的后背，她的声音在陆掸子耳边挑拨着陆掸子的思维。
陆掸子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池水明明是温凉的，可她的骨髓里却像结了冰。
陆掸子推开陆喜主，游到池中心。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膝盖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祭祀时不小心被祭台磕到的。
现在它泡在水里，边缘微微发白，像一张微微张开的嘴，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陆掸子拿起一块丝绢，蘸了池水，轻轻擦拭陆掸子的脸颊。
池边灯焰摇曳，投下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像一群跳舞的鬼魅。
陆掸子恍惚间又听到了鼓声。
祭祀时的鼓点，低沉而绵长，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心跳。
“你做得很好。”陆喜主的声音忽然贴近陆掸子的耳畔，“再过三年，你就可以独自主持大祭了。”
陆掸子猛地睁开眼，池水晃荡，倒影碎成一片片。
她看到自己的脸，看到母亲的脸，看到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在水下浮动。
无数受难者堆积而成的登巧莲池。
那么登巧莲池的村民呢？也是献给胜乐金刚的人牲吗？
不对，胜乐金刚应该不稀罕这里这些蝇头小利。
合欢宗……？
这个世界的合欢宗是什么样的呢？
是和看过的小说里那样，作为整个修仙界的秦楼楚馆？还是其他人提起，就会会心一笑的红灯区。
陆掸子直觉觉得不是这样的。
说不定合欢宗把整个修仙界当做莫大的怡红院。
母亲的手柔若无骨，从陆掸子的胸膛一路抚上陆掸子的脖颈，力道轻柔，却让她想起杀人时扼住受难者喉咙的触感。
陆掸子的皮肤上还残留着祭祀时弥漫的淫靡味道，混合着檀香的烟雾，变成一种奇异的香气，像是腐朽与神圣的交织。
陆掸子抓住陆喜主的手腕，身体贴近母亲的胸膛。
肌肤的温度相互传递，带来母女之间难言的情感连接。
“母亲，我要学习运转灵气。为什么翻遍经文，都没有如何修炼灵气的方法。”陆掸子趴在陆喜主肩上问道。
“没有必要。我们只是神主的代行者。”陆喜主抱住陆掸子的身体，沾了水珠的发丝落在陆掸子身上，让陆掸子发痒。“天地阴阳和合修行就足够了。”
陆掸子身体颤栗起来。
难道所有人都是上位者的炉鼎吗？
陆喜主唇瓣吻上陆掸子的脸颊。“不要害怕，大家都很相爱。你瞧，大家都过得很好。”
陆喜主松开陆掸子，起身，水珠从她的身体上滚落，滴回池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池水顺着她的腿流下，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暗红色。
陆掸子看着，忽然觉得那像是一条小小的河，流淌着所有未被洗净的罪孽。
母亲用一块干燥的织锦裹住陆掸子，布料摩擦过皮肤时，陆掸子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抗拒着被洗净端上桌的命运。
陆掸子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上画出蜿蜒的痕迹，像一条条细小的蚯蚓，爬向阴影深处。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苍白的光透过彩窗，在宽阔的池中投下彩色的光晕。
啊，好漂亮的世界。
陆掸子轻轻笑起来，她靠在母亲的怀里，安心地享受起舒适的生活。
陆掸子的心开始松动。
她不想再思考了。
陆掸子只知道，当三天后的太阳升起时，她还会站在祭坛上，主持又一轮天地阴阳和合修仙。
而神像会在高处注视着她，嘴角带着那抹永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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