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关头，大漠的风裹挟着铁砂般的沙砾，如同万千冰冷的钝刀刮过斑驳古老的城砖，发出呜咽的嘶鸣。
萧凌云扶在冰冷的城墙垛口，青衫衣袂在劲风中猎猎翻飞，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他转过身，衣摆带起的旋风扫过身后列阵的将士，冰冷的甲叶随之发出一片密集刺耳的哗哗声响。
“诸位弟兄！”
萧凌云的声音清亮如剑，刺破风沙，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哭风崖之败，八百手足血染黄沙！这是玄胤之耻！是西北军的耻辱！是我等军人之耻！”
“耻辱”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每个在场西北军的心上。
数百双眼睛瞬间变得血红，紧握的刀枪几乎要勒进手心，胸膛因压抑的悲愤剧烈起伏。
一股沉默而惨烈的决绝之气，在城头弥漫、凝聚。
“妖蛮此次重兵压境，粮草辎重尽数走那哭风崖粮道！断其粮草，便是断其手足，削其爪牙，斩其命脉！”
萧凌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豪情。
“太平关受挫，那我瀚海关就来担此重任！为玄胤，为那些枉死的弟兄，为千千万万西北百姓！我，瀚海关监军萧凌云，决意前往哭风崖，势断妖蛮粮草！血洗前耻！”
“萧大人！”一个声如闷雷，脸上布满刀疤的老兵猛地越众而出，一双铜铃般的虎目早已赤红如血。
他单膝跪地，吼出的声音带着哽咽：“俺跟您去！俺那亲弟弟就倒在瀚海关外！俺这条命，早就压在了刀口上！今日便为俺弟弟，为咱西北军的名声，跟您去拼了！”
“我也去！算我一个！”
另一个瘦高的年轻斥候眼中，闪着复仇的火焰。
“还有我！”
“跟上大人，跟妖蛮拼了！”
……
此起彼伏的吼声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在城头炸响。
无数黝黑粗糙、骨节粗大的手臂高高举起，如同瞬间破土而出的黝黑森林，每一根都指向苍穹！
萧凌云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激动得扭曲、眼中燃烧着火焰的面孔。
待呼声稍歇，只余下风沙更为凄厉的呜咽时，他才用低缓、凝重、却字字千钧的声音说道：“诸位兄弟血性冲天，赤诚之心可昭日月！然！瀚海关乃西北门户，是悬在妖蛮喉咙前的一根利刺！是百万玄胤边民身家性命之所托！不可……一日无劲旅镇守！”
“况且，此次我们孤军出关，深入妖蛮腹地，行那焚粮之策，非是图功邀赏，而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的死路！”
“故此——此行，我只需三百名真正心如铁石、悍不畏死、本领过人的铁血壮士！其余兄弟，皆须固守瀚海关！此为军令！”
赵大海闻言，立刻上前一步，须发皆张，声如惊雷炸响：“有血性的站出来！身强体壮、悍勇无畏、敢舍身赴死者，出列！”
城墙上立刻响起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几乎所有人再次挺直腰板，向前迈出坚实的一步。
他们眼神中的火焰未曾熄灭半分。
萧凌云神色庄重，在赵大海的协助下，开始在人群中仔细遴选。
那些满脸刀疤，眼神却锐利如苍鹰般的老兵。
那些身形看似瘦削，却步伐轻盈，动作灵巧如狸猫的斥候。
那些沉默寡言，体格魁梧得如同小山的精锐刀盾手……
被他一一指中。
最终，三百名或老或壮，气质各异却眼神同样坚定的汉子被挑选出来，在萧凌云面前一字排开。
萧凌云点点头，目光如电般扫过这三百张刚毅的脸，由衷的赞叹道：“好！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今夜好生休整，明日一早，随我出关！”
“此去哭风崖，不斩妖蛮粮草，誓不还关！”
次日拂晓前，天色墨黑，寒气刺骨。
冰冷的夜雾不知何时已悄然弥漫开来，将整个瀚海关浸透。
城墙、兵刃、冰冷的铁甲都挂上了一层细密冰冷的水珠。
关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
萧凌云骑着一匹通体黝黑、双目如炬的神骏战马立于最前方。
他身后，三百名背负强弓劲弩，腰挎锋利长刀的壮士整装待发。
每个人的神色都凝重肃穆，呼吸平稳悠长，如同等待最后出击的猛兽。
城头上，无数将士无声地列队相送，火把的光芒在浓雾中跳跃着温暖的光晕。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卒，端着两只粗陶大碗，颤巍巍地越众而出，走到了萧凌云马前，将其中一碗酒高高捧起。
浑浊的酒液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萧大人！兄弟们……没啥能给的……敬您和各位好汉一碗酒！一路顺风！砍翻妖蛮！我等……等你们得胜归来！”
冰冷粗糙的碗壁触手生寒，但碗中那浑浊酒液仿佛承载着瀚海关数千将士滚烫的热血与期盼。
萧凌云没有丝毫犹豫，接过酒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
辛辣滚烫的酒液如烧红的钢针划过喉咙，狠狠刺入心口。
那狂暴的灼热感瞬间点燃五脏六腑，一股豪烈勇悍之气由内而外地蒸腾而起。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老军卒手上的铁血腥气和风沙的干燥气息，在他胸腔里炸裂开来。
“为瀚海！为玄胤！”
萧凌云低沉的吼声滚过喉咙，带着烈酒的滚烫和决心。
下一秒，他手臂猛然挥下。
啪嚓！
一声清脆如裂帛的巨响在寂静的雾霭中炸开。
那只粗陶大碗被狠狠地砸在脚下布满碎石砂砾的坚硬土地上，瞬间爆裂成无数纷飞的碎片。
他霍然转头，目光扫过城墙上每一张火光映照下，充满担忧与期盼，甚至带着泪光的脸庞，高亢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弟兄们！守好城门！等我们回来！”
萧凌云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黑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铁蹄重重落下，率先化作一道黑色的怒箭，冲出了敞开的城门。
瀚海三百骑一言不发，催动战马，紧随其后。
霎时间，密集如战鼓擂动的马蹄声震撼了黎明前的静寂，向着北方妖蛮盘踞的黑暗大地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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