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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院里药香弥漫。
李令行在魏初一榻前坐下时，她正昏睡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心也微微蹙着，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他在榻前坐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暮色为房间镀上一层昏黄的暖色。
魏初一才醒来，一睁眼便看见守在榻边的身影。
“醒了？”李令行倾身向前，取过软枕垫在她身后，“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去做。”
魏初一摇头，声音透着倦意：“怎么得空在这儿坐着？你那边……应当有不少事等着处理吧。”
“事总是忙不完的。”李令行朝外间略一抬手，声音放得很轻，“倒是许久没和你一同用膳了。”
不多时，八仙桌上便摆满了菜肴。陈素素搀着魏初一在桌边坐下，她身子虚，几乎大半个重量都倚在身后靠椅上。
李令行执箸夹了块烧得油亮的鹿肉，放入她面前的白瓷碗中：“尝尝这个，你总吃得少，身子如何能好？”
侍立一旁的陈素素忍不住蹙眉：“大王子，姑娘如今虚不受补，这鹿肉她吃不得……”
李令行动作一顿，悬在半空的筷子转了方向把肉放进自己碗里，重又夹了一筷清炒菘菜轻轻落下，语气软了几分：“那便用些清淡的。总要吃些东西，身子才好得快。”
魏初一抬眼看他片刻，唇角弯起极淡的弧度，执箸夹起碗中菜叶。她吃得慢，每一口都细嚼许久，仿佛吞咽都很费力。
“朝堂上……可是又出了什么事？”她搁下筷子，伸手去盛那碗瑛姑熬了几个时辰的药膳。
乌黑的汤汁在白瓷碗中晃动，映出她平静的眉眼。
“有话便说吧。”魏初一舀起一勺药膳送入口中，眉头立即蹙紧，却还是缓缓咽下，“这般憋在心里，也不是个事儿。”
“无名递来消息，”李令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没藏氏……有孕了。父王似极为重视。”
魏初一手中汤匙在碗中轻轻搅动，黑褐色的药汁荡开涟漪：“然后呢？你因何不悦？”
“依眼线所报，父王对没藏氏恐非一时兴起。”李令行盯着满桌菜肴，眼中渐起阴霾，“他怕是动了几分真情，说不准会将她接回宫中，赐予高位。这不止是羞辱母后，更是对我的威胁。父王他……”
他的声音里压着痛楚，“他似乎忘了野利家为西夏流过的血，也忘了他曾对母后许下的承诺。”
魏初一轻轻放下汤匙。
瓷匙碰触碗沿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抬眸直视他，目光澄澈如秋水：
“令行公子，你母后尚在禁足之中，是也不是？”
李令行一怔。
“此时指望你父王念及旧日承诺，”魏初一微微倾身，声音不高，却字字入耳，“你是否太过天真了些？”
她望着眼前这位西夏太子，心下掠过一丝复杂情绪。
生于帝王家，长于权力场，却仍存着这般念想，也不知是该叹他赤子之心未泯，还是该忧他这般心性能否在那吃人的地方活到最后。
“我大齐有句古话，你当听过。”魏初一指尖轻叩碗沿，“自古帝王最无情。你的父王，李元皓他不是一般人，他的心有多狠，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
她顿了顿，终是将后半句也说了出来，“至于你母后与野利家，早已是你父王用过的弃子。此刻同他谈情义、论承诺，不过徒惹笑话。”
她端起药碗，不再用汤匙，仰头一饮而尽。
苦味直冲喉头，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若我是你，此刻绝不会轻动没藏氏。说不定你那父王，正等着抓个由头，好名正言顺废了你母后。”
“那你的意思是……”李令行抬眼望向她，眼中有不忿。
“一动不如一静。”魏初一以帕拭唇，缓缓道，“没藏氏如今养在宫外，名不正言不顺。你若轻举妄动，反倒给了没藏獒东可趁之机。至于那孩子——”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意：“眼下不过一团血肉，尚未成形。你堂堂西夏太子，莫非还惧一个未成型的私生子？”
李令行握拳的指节微微泛白。
“做好你的本分。”魏初一撑桌起身，陈素素连忙上前搀扶，“勤政，恤民，敬父——哪怕他未必领情。野利家便是倒了，你母后便是被囚，只要你无大错，他便动不了你。你是西夏太子，这是你最大的倚仗。”
她转身向内室走去，声音渐轻：“我乏了，你慢用。”
陈素素扶她躺下，转身时狠狠瞪了李令行一眼——这人真是不晓事，姑娘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拿这些烦心事来扰她。
魏初一阖目躺在榻上，呼吸渐匀。
李令行独坐桌旁，望着满桌渐冷的菜肴，久久未动。
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直到更漏声起，他才起身离去。
离去前，他朝内室望了一眼——魏初一已沉沉睡去，帷帐低垂，只余陈素素守在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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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魏初一醒来时，博古已候在门外。
“姑娘，没移大人又送了补品来。”
魏初一靠坐在床头，看着那些装在锦盒中的珍稀药材，沉默片刻：“按旧例，回一盒点心。”
博古应声退下。陈素素端来温水为她净面，几次欲言又止。
“说吧。”魏初一从铜镜中看她，“憋着不难受么？”
陈素素执梳的手顿了顿，眼圈渐渐泛红：“你身子都这样了……有些事，能不能就别管了？这里又不是大齐，你真不必事事操心。”
魏初一凝视镜中姑娘通红的眼圈，良久，才轻声叹道：“素素，若有一日……我回不去大齐了，你们几个定要想法子回去。”
“我不走！”陈素素脱口而出，声音已带了哽咽，“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大齐……我无牵无挂，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梳子在她手中差点握不住，她咬紧下唇，强忍着不让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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