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了，逍遥虚宗门内依旧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与忙碌。伤员需要持续救治，损毁的殿宇需要清理，防御阵法需要重新加固，千头万绪，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肩上。
吴晟在协助处理完一些杂务后，总会不自觉地陷入沉默。那夜山崖边与司芸香、王雨荷的对话，如同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不断生长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让他无法安宁。
人，究竟为何而战？
这个问题，像一个无解的谜题，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
王雨荷有自己的答案，那是基于对生命本身的悲悯，对战争带来的普遍痛苦的深切体认。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看透世情的哀伤。
司芸香也有她的答案，冷静、理性，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权衡。她将战争视为一种不得已的工具，一种在特定条件下为了实现更高目标，比如守护、存续，而必须动用的凶器。她的“以战止战”，听起来矛盾，却蕴含着某种基于现实的、沉重的逻辑。
甚至连远在东齐国，那位心思深沉、精于谋略的朋友李墨琤，也曾在他面前阐述过对战争的认知：“战争，本就是杀伐之事，一旦开启，便会自行遵循其残酷的法则。要实现战略目的，最终看的，就是结果。过程再如何，若结果失败，一切皆空。”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各自的答案。那么自己呢？属于自己的答案应该是什么？
他回想起昔年在鬼谷草庐的日子。那时，他与那位神秘的老者更多的是在方寸棋盘之上，以“撒豆成兵”之术推演战局，运筹帷幄。他学习的是谋略，是阵法，是如何调动“棋子”去获取胜利。他从未真正亲临那血肉横飞的战场，未曾嗅过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未曾感受过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的粘稠，未曾亲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戛然而止，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化为死灰。
那时的他，对于战争，或许还存有一丝基于书本和推演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带着几分少年人对于建功立业的朦胧向往。
但如今，幻想彻底破灭了。
安庆城外的苦战，葬魂坡的绝望突围，赤炎、天雷两位长老那撼天动地的自爆，妖兽山脉中不断倒下的同伴，东齐国的那天夜晚……这一幅幅残酷的画面，如同最冰冷的铁锤，将他曾经那些模糊的认知砸得粉碎。
他真正理解了战争的残酷——它不仅仅是计谋的较量，力量的对抗，更是生命最直接、最野蛮的消耗。无数的人，像野草一样被收割，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的名字无人铭记，他们的故事随风而逝，最终只化为伤亡报告上一个冰冷的数字，或是亲友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
“为将之人，当先定心！心若不定，满盘皆输！”
鬼谷老者当年这句看似平常的教诲，此刻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中轰然回响。原来，“定心”二字，如此之难。它不是在棋盘前的冷静，不是在安全后方的从容，而是在尸山血海之中，在目睹无数牺牲之后，依然要找到那个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不可动摇的信念核心。他的心，正因为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剧烈地动摇着，如何能“定”？
“喂！吴晟！” 一个粗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只见耿达扛着一捆修缮用的灵木走了过来，看着吴晟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忍不住皱起浓眉，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小子，这几天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似的！一个大老爷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唧唧，跟那些深闺里的小娘子似的矫揉造作了？”
他将灵木重重放下，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挺起结实的胸膛，语气带着来自中土魏国军人世家的骄傲：“俺们魏国的魏武卒，为何能名动天下？依靠的就是悍不畏死！战场上，狭路相逢勇者胜！若是当兵的个个都怕死，瞻前顾后，那还打什么仗？直接投降算了！保证逢战必败！”
一旁正在调试一个简易预警阵盘的天宇也抬起头，他气质更显沉稳，接口道：“耿达话糙理不糙。吴师弟，战场之上，很多时候并非我们渴望杀戮，而是身不由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并非一句空话。我辈将士，每次踏上战场，其实都是向死而生。我们要做的，正是在这无尽的死亡威胁之中，为自身，也为所要守护的一切，夺取那一线缥缈的生机！”
耿达和天宇的话，简单、直接，充满了行伍之人的实践智慧。他们似乎没有吴晟那么多的困惑，对于他们而言，战斗是使命，是责任，畏缩不前才是耻辱。
吴晟听着，心中微微触动。他承认，耿达和天宇说得有道理。没有人生下来就愿意面对死亡，恐惧死亡，是生灵最原始、最真实的本能。战场上那些奋勇向前的人，并非不害怕，而是用其他的东西——责任、荣誉、信念、对同伴的信任、对身后之人的守护——压制住了那份恐惧。
可是，理解了这些，就能解答他内心的困惑吗？知道了为何有人能无畏赴死，就能明白这无数牺牲最终的意义何在吗？
他依旧沉默着，对着耿达和天宇勉强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两人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各自忙去了。
吴晟独自一人，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断垣旁，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阳光透过云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不再强迫自己去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或许并不完美的答案，而是任由那些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流淌、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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