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瑶池仙宗藏经纳典的重地。九层飞檐刺破云海，朱漆大门紧闭，门口蹲着两尊饱经风霜的石狻猊，眼珠子上落满了鸟粪，威严中透着一股被岁月磋磨的憋屈。
陈默攥着厉无痕给的玉牌，站在那扇能砸死人的大门前，感觉自己像只准备钻进大象鼻孔的蚂蚁。肋下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清心玉魄贴着胸口皮肤，凉飕飕的，倒是让那只时不时抽痛一下的左眼安分不少。
“《观剑谱》…”陈默嘴里发苦，这玩意儿他听都没听过。他想象中的修仙秘典，要么是金光闪闪悬浮半空，要么是兽皮古卷自带仙音缭绕。可守阁长老——一个眼皮耷拉得快盖住眼珠、抱着个秃噜皮的紫砂壶打盹的干巴老头——听完他的来意，只是用下巴颏儿指了指角落里积灰最厚的那排书架，从鼻子里哼出俩字：“底层，自个儿扒拉。”
陈默灰溜溜地蹭过去，在一堆散发着霉味和蠹虫尸体的书简、玉片、甚至还有几块刻着鬼画符的龟甲里，终于扒拉出一卷用麻绳捆着的、边角都磨出毛边的破旧帛书。封面三个歪歪扭扭的墨字：《观剑谱》。那字迹，跟他练废的狗爬字剑谱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这？”陈默差点把帛书扔回虫窝。
“爱练练，不练滚。”老头眼皮都没抬，滋溜了一口茶壶嘴儿，含糊道，“厉冰块儿塞进来的，规矩懂吧？弄脏了赔，弄坏了…嘿嘿。”那声“嘿嘿”笑得陈默后脖颈子发凉。
他只能抱着这卷破宝贝，寻了个靠窗、光线好的角落蒲团坐下。解开麻绳，小心翼翼地将泛黄发脆的帛书展开。
没有金光，没有仙音。入眼的是一幅幅…简笔画？
第一幅：一根歪歪扭扭的竖线，旁边歪七扭八地批注着：“剑者，脊也。宁折不弯，如松如岳。”
陈默嘴角抽了抽。这线条，还没他画王八直溜。
第二幅：一堆乱七八糟的螺旋线，批注：“气行于内，如涡如漩。抱元守一，蓄势待发。”
陈默盯着那堆麻花似的线圈，感觉像看一碗泡坨了的面条。
第三幅更绝：几个火柴棍小人摆着各种扭曲的姿势，有的金鸡独立摇摇欲坠，有的弓步前倾像要窜稀，批注：“身随剑走，意与神通。动静之间，存乎一心。”
陈默：“……” 他觉得这作者画工比他还烂，心得倒是挺能编。
他耐着性子往下看。全是这种灵魂画风配着云山雾罩的批注。看得他头昏眼花，左眼又开始隐隐发胀。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出厉无痕“赏赐”的笔墨——一支秃了毛的狼毫，一方磨得只剩个底儿的破砚台，几张发黄起毛的劣质宣纸。
“笔锋不凝，剑意不聚…”陈默嘟囔着厉无痕的“圣旨”，沾了墨，对着第一幅那根歪歪扭扭的竖线，准备依葫芦画瓢。
笔尖落在纸上，软塌塌的，墨迹洇开一大团，比那原图还歪。他手腕抖得厉害，那根“剑脊”画得像条抽风的蚯蚓。
“娘的！”陈默把笔一摔，墨点子溅了自己一脸。他泄气地瘫在蒲团上，看着窗外翻涌的云海，脑子里全是狗剑仙滋尿的潇洒背影。凭什么啊？狗都能喷死魔蟒了，他连根线都画不直？
左眼的胀痛感又来了，带着点熟悉的灼热。他下意识地捂住眼睛，视野边缘又泛起那讨厌的青灰色。他赶紧掏出清心玉魄按在眼皮上，冰凉的触感稍稍压下躁动。
不行，再这么下去非得被厉冰块儿扔思过崖不可。陈默深吸一口气，重新捡起笔。这次他不看那破图了，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剑冢深处，静渊剑悬于黑暗中央时，那股纯粹到极致的“静”，那股孤高清冷的“意”。
心念沉入，手腕似乎稳了些。他凭着感觉落笔，不再追求形似，只想抓住心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静”。
笔走纸端。
没有蚯蚓，没有墨团。一道略显稚拙，却异常笔直的墨线，出现在纸上！虽然收尾处还是抖了一下，留下个小疙瘩，但那股“宁折不弯”的味道，竟隐隐透了出来！
陈默自己都愣了。他看看笔，又看看纸，再看看角落里那卷破帛书。好像…有点意思？
他来了精神，翻到第二幅那堆“面条”漩涡。再次闭目凝神，回想静渊剑吸纳净化定魂烟时，那能量流转如星河般的韵律。笔随心动，不再刻意描摹线圈，而是顺着那股“流转”的意念，在纸上勾勒出几道相互嵌套、首尾相连的圆弧。线条依旧生涩，但那股圆融不息的气韵，竟也捕捉到了几分！
“咦？”角落里打盹的老头不知何时睁开了半只眼，浑浊的眸子扫过陈默笔下那几张歪歪扭扭却透着点“神”的涂鸦，又看了看他捂着左眼、眉头紧锁的样子，花白的眉毛挑了挑，没说话，又滋溜了一口茶。
陈默完全沉浸在这种奇特的“感觉”里。他不再看原图，而是完全凭借静渊剑留在神魂中的那一点印记，以及左眼破妄剑意带来的对“真”的模糊感知，去描摹心中所感。笔下的小人不再僵硬扭曲，虽然比例依旧失调，但那股蓄势待发的“动”，那种意念凝聚的“神”，却越来越清晰。
他越画越快，越画越投入。破旧的狼毫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劣质的宣纸承载着一道道带着微弱“剑意”雏形的线条。虽然依旧是涂鸦，却不再是死物，而是有了呼吸，有了心跳。
不知不觉，厚厚一沓宣纸快被他涂满了。窗外日头西斜，将云海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
就在陈默描摹最后一幅，试图捕捉静渊剑那“净世之光”的纯粹时，左眼深处那股灼痛感猛地加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眼球上！
“啊！”他痛呼一声，手中秃笔“啪嗒”掉落。眼前瞬间被浓重的青灰色烟雾覆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在这扭曲的视野中，他“看”到的景象让他头皮瞬间炸开！
剑阁角落，那排堆放杂物的阴影里！一股极其粘稠、散发着浓郁血腥与腐朽气息的暗红魔气，如同潜伏的毒蛇，正缓缓凝聚！魔气核心，一张由无数扭曲魔纹构成的、充满怨毒与贪婪的鬼脸，正无声地张开巨口！目标，赫然是那个抱着茶壶打盹、看似毫无防备的守阁老头！
这魔气…与演武场上刘长老（蚀骨老魔）的气息同源！竟有余孽潜入了剑阁？！
鬼脸巨口张开，一道无声无息、却带着蚀骨销魂之力的暗红魔光，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空气，直射老头后心！
老头依旧抱着茶壶，鼾声均匀，仿佛毫无所觉！
“小心——！”陈默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他想扑过去，但左眼的剧痛和骤然爆发的魔气威压让他如同陷入泥沼，动弹不得！
就在那暗红魔光即将触及老头破旧青袍的刹那！
一直蜷在陈默脚边、啃着不知哪来半块糕点的哈士奇，猛地抬起了头！
它那双蕴着清辉的狗眼瞬间锐利如剑！没有咆哮，没有跃起。只是极其迅疾地抬起右前爪，对着那暗红魔光射来的方向，虚空一划！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细若发丝却带着刺骨净化之意的银色剑气，凭空而现！后发先至！
银色剑气精准无比地斩在那道暗红魔光的中段！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湮灭之音！
足以蚀骨销魂的暗红魔光，在接触到银色剑气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净化熔炉的污秽，从被斩中的地方开始，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连一丝黑烟都未曾留下！
“哼！”
阴影里传来一声压抑着痛苦和惊怒的闷哼！那凝聚的暗红魔气和怨毒鬼脸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溃散！一道黑影如同受惊的耗子，猛地撞破剑阁角落一扇不起眼的透气小窗，带着一缕逸散的魔气，仓皇遁入外面翻涌的云海，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剑阁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守阁老头“嗯”了一声，慢悠悠地睁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仿佛刚被陈默那声嘶吼吵醒。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扇被撞破的小窗，又落在捂着左眼、脸色惨白、浑身被冷汗浸透的陈默身上，最后落在蹲在陈默脚边、正慢条斯理舔着爪子上糕点屑的哈士奇身上。
老头抱着秃噜皮的紫砂壶，滋溜了一口凉透的茶底儿，咂咂嘴，对着陈默，慢吞吞地开了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小子，画完了没？画完了赶紧滚蛋，关门了。”他顿了顿，眼皮耷拉着，又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陈默耳朵里，“下次…画好看点。你那几个小人儿，丑得老夫晚上要做噩梦。”
陈默捂着剧痛难忍、视线模糊的左眼，看着老头那张睡眼惺忪的脸，又看看脚边若无其事的狗剑仙，再看看地上那堆自己涂鸦的、此刻在夕阳余晖下仿佛带着微弱光晕的“观剑谱”…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这他娘的剑阁，比魔窟还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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