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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李天保卧病 离队心未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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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东的秋,带着肃杀之气,寒风掠过印江的山峦,卷得天池坪那面曾高高扬起的“天下太平”红旗猎猎作响。梵净山深处的溶洞里,潮湿的水汽凝结在钟乳石上,一滴一滴落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发出单调的声响,像是在为逝去的灵魂敲打着丧钟。李天保蜷缩在石床角落,面色如纸,左胸的枪伤渗着暗红的血渍,浸透了裹伤的粗布,左臂的刀伤已经化脓肿胀,泛着骇人的青黑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呻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洞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禄昌端着陶罐钻进洞来,火把的光晕在岩壁上晃动,照亮了他脸上还在渗血的刀疤——那是被敌军的刺刀划开的,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像一条狰狞的蜈蚣。“天保哥,药熬好了。”他蹲下身将陶罐递过去,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哽咽,“刚才去山坳里采草药,看见坡下有民团的马蹄印,至少有十几匹,蹄子上还沾着新泥,怕是离咱们不远了,咱们得赶紧换个地方藏身。”

李天保挣扎着坐起身,后背抵住冰冷的岩壁才勉强稳住身形,岩壁上的水珠顺着脊梁骨滑进衣服里,激起一阵寒颤。他接过陶罐喝了一口,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着山野草药特有的腥气,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刚咽下去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沫,滴落在胸前的粗布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花。他望着洞壁上模糊的刀痕——那是三天前刻下的记号,当时独立团还握着三十八杆枪,还有五十七个能冲锋陷阵的弟兄,每个人都能喊出响亮的名字。而现在,只剩下他和重伤的李禄昌、李禄厚,还有这一洞弥漫不散的药味与血腥,以及满地无法辨认的血迹。

记忆猛地拽回那场惨烈的掩护战。1934年深秋的木黄峡谷,枫叶红得像燃着的火,将整条峡谷染成了血色。王光泽师长带着红六军团后卫部队被湘军周燮卿旅三个团围困在峡谷里,电台被流弹打坏,与主力失去了联系,弹药所剩无几,战士们的子弹袋都空了大半。李天保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敌人,为转移争取三个时辰”。当时他拍着胸脯向王师长保证:“只要印江独立团还有一个人喘气,就绝不让敌军前进一步!”王师长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手粗糙有力,带着枪茧的温度,说:“天保同志,我信你。记住,保存火种最重要。”

那天清晨,印江独立团的弟兄们揣着泛黄的符纸、握着磨得发亮的大刀,在浓雾的掩护下悄悄潜入峡谷两侧的密林。露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每个人的呼吸都带着白雾,却没人敢咳嗽一声。李天保记得自己站在山岗上,看着弟兄们把红头绳系在手腕上,把“刀枪不入”的咒语念了一遍又一遍,符纸在怀里被体温焐得温热。他忽然想起冉少波教的伏击战术,想起贺龙军长说的“打仗靠的是脑子,不是神符”,可那一刻,面对敌军精良的装备和严密的阵地,他知道这些曾经让神兵们充满勇气的符纸,终究抵不过冰冷的子弹,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血肉之躯和不灭的信念。

“吹号!”李天保拔出腰间的大刀,寒光在雾中一闪,映出他坚毅的脸庞。牛角号声刺破晨雾,带着苍凉而决绝的调子在峡谷间回荡。弟兄们像潮水般从林中冲出,嘴里喊着“神兵下凡,刀枪不入”的口号,朝着敌军的阵地扑去。枪声瞬间炸响,密集得像过年的鞭炮,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弟兄像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枫叶,可后面的人没有丝毫退缩,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往前冲,嘴里的口号喊得更加响亮。

李天保记得自己砍倒第一个敌军时,对方惊恐的眼神里映出自己沾满血污的脸;记得李禄厚被流弹击穿大腿时的嘶吼,他拖着伤腿依旧挥舞着大刀,把敌军的一个班长劈成了两半;记得弹药打光后,弟兄们用石头砸、用树棍抡、用牙齿咬,甚至抱着敌人滚下山坡同归于尽。他左胸的枪伤就是在掩护爆破手时留下的,子弹穿透胸膛的瞬间,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凭着一股狠劲扑倒了敌军的机枪手,用最后一丝力气咬碎了对方的喉咙。

最后撤退时,他亲手点燃了藏在茅草里的火药桶。火光冲天时,浓烟遮住了半边天,热浪灼得他脸颊生疼。他在烟雾中摸索着寻找战友,却只找到两个浑身是血的兄弟。李禄昌的胳膊被刺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简单包扎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李禄厚的右腿已经无法动弹,裤腿被血黏在伤口上,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而他自己,胸口的血正汩汩地往外流,染红了衣襟,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任务完成了……”李天保咳着血笑起来,声音嘶哑如破锣,“王师长他们肯定安全突围了,咱们没给红军丢脸。”他能想象到王师长他们此刻正在安全的地带休整,或许正在为他们这些掩护的战士祈祷。

李禄厚趴在干草上,右腿缠着浸血的布条,闻言艰难地点头:“哥,咱们神兵的‘刀枪不入’是假的,但弟兄们的骨头是真的硬。”他说着掀开衣角,露出肚皮上狰狞的伤疤,那是当年在天池坪练“肚皮顶叉”留下的印记,像一条扭曲的蛇,“只是可惜了那些坛里的弟兄,李老五、张瞎子、狗剩……他们没能看到红旗插遍黔东的那天。”提到那些牺牲的兄弟,他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水流下来。

李天保抚摸着胸口的伤处,那里还嵌着一颗没取出来的弹片,稍一用力就疼得钻心。他想起加入红军后第一次见到红旗的情景,那鲜艳的红色比任何符纸都让他心安;想起沙子坡万人大会上,贺龙军长站在土台上说“红军和神兵都是穷人的队伍,咱们要一起打土豪分田地”,台下的欢呼声震得山都在动;想起自己带领印江独立团改编时,弟兄们撕下神符换上红军帽的郑重,有人把神符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怀里,说这是念想。那些最初在天池坪设坛时的誓言,“禁烟、禁酒、禁色、禁盗”的坛规,终究是和红军的“三大纪律”融在了一起,用鲜血染红了前行的道路。

洞外忽然传来狗吠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树枝被踩断的脆响。李禄昌猛地吹灭火把,将陶罐倒扣在地上,浓稠的药汁在地上漫开,散发出苦涩的气味。三个受伤的汉子屏住呼吸,听着洞外的动静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民团士兵的嬉笑声和粗鲁的咒骂。“搜!给我仔细搜!娄县长说了,抓到李天保赏大洋五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民团的叫嚣声刺破寂静的山林,手电筒的光柱在洞口晃动,照亮了洞外杂乱的脚印和滴落的血迹。

李天保挣扎着摸到墙角的大刀,刀柄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已经变得乌黑。他刚想站起身,却被李禄昌按住。“哥,你不能暴露!”李禄昌从怀里掏出一包用荷叶包好的草药,塞进他手里,叶子上还带着露水的湿气,“我和禄厚引开他们,你往黑溪沟跑,那里有咱们坛里的老弟兄接应。记住,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才能看到红军回来!”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像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等李天保反驳,李禄厚已经拖着伤腿爬出洞口,故意将一个空药罐踢下山坡。“哐当”一声脆响在山谷间回荡。“在这里!往这边追!”他嘶吼着朝相反方向跑去,声音因为疼痛而变调,却带着决绝的勇气。李禄昌紧随其后,很快,枪声和怒骂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寂静的山林和洞中的李天保。

李天保望着洞口的方向,泪水混着血水滚落,砸在地上的药汁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知道李禄昌和李禄厚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的生机,这份情谊比山还重,比血还浓。他咬着牙撑起身体,左臂的伤口撕裂般疼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冷汗湿透了后背。黑溪沟的路他熟,当年在天池坪设坛时,他常带着弟兄们在这一带打猎,哪里有山洞可以藏身,哪里有溪流可以解渴,哪里有野兽出没需要提防,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月光透过树林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破碎的网,照亮了他滴落在落叶上的血迹,暗红色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走几步就忍不住趴在树上呕血,树干上留下一片片血污,怀里的符纸被血浸透,上面“刀枪不入”的字迹模糊成一片红,像一朵凋零的花。不知走了多久,他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响起天池坪神坛的钟声,“咚——咚——”悠远而肃穆,想起第一次设坛时,五百个弟兄举着黄旗向他宣誓的场景,那些年轻的面孔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张老五憨厚的笑,李瞎子眯着的眼,狗剩调皮的鬼脸……最后都变成了木黄峡谷里倒下的身影,定格在血泊中。

天快亮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李天保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一户农家的柴门前,倒下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天池坪的红旗在晨风中飘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柴房的草堆上,柔软的干草带着阳光的味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用捣碎的草药给他敷伤口,草药散发着清凉的气息,缓解了些许疼痛。“娃啊,我认得你,你是天池坪设坛的李天保。”老婆婆叹着气,用粗布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往他嘴里喂米汤,“我儿子当年入过你的坛,死在攻打德江城的战场上。你们是为穷人打仗的,俺老婆子不能见死不救。”米汤温热,带着淡淡的米香,流进喉咙里,暖了心窝。

老婆婆姓吴,村里人都叫她吴婆婆,儿子是当年天池坪神坛的弟兄,牺牲后就剩下她一个人守着老屋,靠着几亩薄田和纺线织布过日子。她把李天保藏在柴房的地窖里,地窖阴暗潮湿,却很隐蔽,铺着厚厚的干草。吴婆婆每天给他换药送饭,对外只说家里来了远房亲戚养病,得了风寒,见不得风。李天保在吴婆婆家藏了半个月,胸口的伤渐渐好转,能勉强下地走路了,可左臂的溃烂却越来越严重,常常疼得他整夜睡不着觉,夜里总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呻吟和老鼠窸窸窣窣的叫声。

一天夜里,吴婆婆端着油灯下地窖,灯光摇曳,照亮了她满脸的皱纹。她忽然压低声音说:“不好了,民团在挨家挨户搜查,说发现了红军的踪迹,已经在村头闹了半宿了。”她从墙角搬开一块石板,露出下面的暗洞,洞口仅容一人爬行,“这是俺当家的当年躲土匪挖的,你先躲进去,我去应付他们。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李天保刚钻进暗洞,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粗暴的踹门声,“哐当”一声,木门被踹开了。“吴老婆子,看见可疑的人没有?有人看见一个受伤的红军往你这边跑了!”民团团长的声音像炸雷似的响起,带着蛮横的嚣张。他听见吴婆婆镇定地说:“老总说笑了,我这孤老婆子家哪会有什么红军,就我一个人守着这破屋,你们要搜就搜吧,别弄坏了东西就行。”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声音,碗碟破碎的脆响,脚步声在柴房里来回走动,离地窖口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李天保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刀柄被冷汗浸湿,心想若是被发现,就拼个鱼死网破,绝不能连累吴婆婆。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狗吠,有人喊着“好像在那边!快追!”,民团的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院子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天保从暗洞里爬出来时,看见吴婆婆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剪刀,指节都泛白了,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能再留你了,”吴婆婆把一个布包塞给他,里面是几个红薯和一包草药,红薯还带着余温,“往六井溪走,去找宁国学的婆娘,她男人当年也是你们坛里的,她会帮你的。”她又取下头上的银簪子,那是一支雕花的梅花簪,是她的陪嫁,塞到李天保手里,冰凉的银器带着老人的体温,“这个能换点盘缠,路上小心,夜里走路别靠水边,山里有野兽。”

李天保望着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喉头哽咽说不出话,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他知道这根银簪子是老人最贵重的东西,却要送给素不相识的他。“婆婆,等红军回来了,我一定来接你,给你养老送终。”他“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在冰冷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转身消失在夜色里,不敢回头,怕看到老人不舍的眼神会忍不住留下。

接下来的日子,李天保在村民的掩护下辗转于各个山洞。有时藏在宁家坪的岩洞里,岩洞很大,能容纳几十个人,洞壁上有先民留下的壁画,画着狩猎和祭祀的场景。宁国学的婆娘每天给他送吃的,她男人牺牲后,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却总是把最好的干粮留给李天保。她讲“七仙女”支队的姐妹们如何乔装成农妇给红军送情报,把情报藏在发髻里、鞋底里,甚至孩子的襁褓里;如何在战场上和男人们一样冲锋陷阵,有的姐妹被抓住后宁死不屈,被敌人活活烧死,死前还在喊“红军万岁”。

有时他躲在稳坪的地窖里,地窖很小,只能勉强躺下一个人,是张羽耀的后人偷偷挖的。张羽耀的孙子才十五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每天夜里给他送吃的,说张头领牺牲前还念着他的名字,说一定要把“灭丁灭粮灭捐”的誓言守下去,等红军回来,让穷人过上好日子。孩子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他的枪伤时好时坏,天气不好的时候,胸口的弹片就隐隐作痛,像有虫子在里面爬。高烧不退时,总梦见自己站在沙子坡的万人大会上,红旗招展,像一片红色的海洋,贺龙军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样的”;梦见弟兄们举着大刀跟他喊口号,声音震得山谷都在响,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每次从梦里醒来,他都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染血的红旗碎片,那是从木黄峡谷的战场上捡来的,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都磨圆了。

一个雪夜,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把山林都盖得严严实实,连鸟兽的踪迹都被掩埋了。李天保躲在黑溪沟的山洞里,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怀里的草药早就用完了,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蜷缩在山洞角落,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意识渐渐模糊,仿佛看到了那些牺牲的弟兄在向他招手。就在这时,洞口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顶着风雪艰难地走来。

是文贵弟,当年六井溪神坛“七仙女”支队的首领,她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头上包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提着一个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积雪没到了膝盖。“天保哥!”文贵弟看到李天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上结成了冰碴。她快步走到洞中央,点燃带来的松明,火光瞬间照亮了她布满风霜的脸。这个曾经英姿飒爽的女子,脸上添了许多皱纹,眼角有了细密的纹路,眼神却依旧清亮如当年,像山涧的清泉。

她从竹篮里拿出一件棉衣,还有几个热乎乎的玉米饼:“快穿上,这是俺当家的棉袄,他说你比他更需要。玉米饼是刚烙的,还热乎着呢。”棉衣带着淡淡的烟火气,她又掏出一小罐药膏,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弥漫开来,小心翼翼地给李天保换药,“这是用梵净山的草药熬的,加了蜂蜜和猪油,治枪伤特别灵,是山里的老郎中教我的。”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李天保穿上棉衣,吃着热乎乎的玉米饼,玉米饼的香甜混着草药的苦涩在嘴里蔓延,感觉浑身都暖和起来,冻僵的手指渐渐有了知觉。文贵弟告诉他,红军主力已经过了金沙江,正在往陕北前进,一路上打了好多大胜仗,总有一天会打回来解放黔东的。“这是我藏在墙缝里的。”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红军标语,纸已经发黄发脆,上面“打土豪分田地”的字迹已经模糊,却依旧能看清那遒劲的笔锋,仿佛能看到书写者坚定的眼神。

李天保握着那张标语,粗糙的纸张磨着掌心,感觉眼眶发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垮了,左臂因为感染开始溃烂,连举起大刀都困难,肌肉已经坏死,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但他让文贵弟找来纸笔,那是文贵弟儿子上学用的粗纸和半截铅笔头,他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歪歪扭扭地写下神兵坛规,“禁烟、禁酒、禁色、禁盗、禁欺辱穷人”,在后面添上红军的“三大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把这个交给娃娃们,”他喘息着说,每写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额头上渗着冷汗,“告诉他们,神兵变红军,变的是规矩,不变的是为穷人出头的念想。咱们举过黄旗,也举过红旗,都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不受地主恶霸的欺负。”

文贵弟临走时,留下了一双纳好的布鞋,鞋底纳着密密麻麻的针脚,像天上的星星,鞋面上还绣着一个小小的五角星,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是她连夜赶做的。“天保哥,一定要活下去。”她抹着眼泪说,围巾都湿透了,“等红军回来了,咱们还要一起干革命呢,还要看着孩子们在学堂里念书,不用再躲躲藏藏。”

春暖花开时,冰雪消融,山林里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李天保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但左臂彻底废了,左手连筷子都握不住,只能勉强用布条吊在脖子上,走路也一瘸一拐,左腿的旧伤在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他在老家后山的溶洞里又躲了半年,溶洞很深,像一条蜿蜒的巨龙,深处有股清泉,泉水清澈甘甜,据说能治百病。他每天用泉水清洗伤口,溃烂的左臂竟渐渐收口,长出了新肉,只是再也抬不起来,肌肉已经萎缩,比右臂细了一大圈。他在洞壁上刻满了弟兄们的名字,用烧黑的木炭一笔一划地写,李老五、张瞎子、李禄厚……每到月圆之夜,月光透过溶洞顶端的缝隙照进来,他就对着名字说话,仿佛他们从未离开,就在身边听他讲述白天的见闻。

可风声越来越紧,民团贴出的通缉令像雪片一样,村口、镇上的墙上到处都是,画像虽然画得不太像,但“李天保”三个字格外醒目,悬赏金额从五十大洋涨到了一百大洋。总有人在村寨附近盘查,问东问西,打探红军的消息。吴婆婆托人捎信来说,娄县长又加了悬赏,说要“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李天保”,连孩子都知道有个叫李天保的红军头领在被通缉。李天保知道,印江再也待不下去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回忆,却也充满了危险。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乌云遮住了月亮,连星星都看不见,正是赶路的好时机。他最后看了一眼天池坪的方向,那里曾插着他亲手竖起的“天下太平”红旗,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在风中摇晃。他换上一身粗布衣裳,打了补丁,和普通农民没什么两样,把半块红旗碎片和李禄昌的信缝进贴身的布袋,贴在胸口,能感受到布料下的温热。他在吴婆婆儿子的坟前磕了三个头,坟上已经长满了青草,他拔了拔草,轻声说:“兄弟,我走了,等革命胜利了,我再来看你。”然后悄悄离开了生活了半辈子的故土,像一阵风消失在夜色里。

他沿着梵净山的小路一路向西,山路崎岖,荆棘丛生,常常要手脚并用才能前进。白天躲在山林里,找个隐蔽的山洞休息,晚上借着微弱的月光赶路,饿了就挖野菜、摘野果,渴了就喝山泉,遇到小溪就顺便清洗一下伤口。左臂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但他咬着牙坚持,心中的信念支撑着他,他要活下去,要看到红军回来的那一天。走了整整一个月,鞋子磨破了,脚底板全是血泡,他就用茅草裹着脚继续走,终于抵达遵义湄潭县的一个偏僻山村——王家沟。这里群山环抱,远离尘嚣,一条小溪从村前流过,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有人知道外面的战事,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

他化名“李老实”,装作逃难的农民,经村里的老猎户王大爷介绍,到地主周扒皮家做了长工。周扒皮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满脸横肉,一双小眼睛里总是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为人刻薄吝啬,对长工们非打即骂,克扣工钱是常有的事。但他看李天保老实肯干,虽然左臂不便,却有一身力气,干起活来不偷懒,便把他留下看守后山的竹林,管吃管住,年底给两担谷子当工钱。

长工的日子很苦,天不亮就得起床,劈柴、挑水、看管竹林,还要帮着地主家干农活,割稻子、种玉米、挑粪施肥,一天下来累得直不起腰,倒在床铺上就能睡着。可李天保不怕苦,比起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和山洞里的提心吊胆,这样的日子已经算得上安稳。他住在竹林边的茅草屋里,屋子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破桌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白天他默默干活,不多说话,村民们都觉得这个“李老实”虽然话少,但人很实在,肯帮忙。晚上他就着油灯翻看偷偷带来的坛规手稿,上面添的红军纪律已经被磨得发亮,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他常常坐在门口,望着黔东的方向发呆,不知道李禄昌是否还在战斗,不知道文贵弟和吴婆婆是否安好,不知道那些牺牲的弟兄是否能看到今天的平静。

村里有个叫陈老根的长工,和他同住一个茅草屋。陈老根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四十多岁,脸上布满风霜,腿上有个奇怪的伤疤,说是早年被土匪打的,走路有点跛。他每天和李天保一起上工,却很少说话,只是偶尔会在李天保咳嗽时递过一碗热水。有天夜里,李天保翻来覆去睡不着,胸口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他摸着胸口的红旗碎片低声叹气,想起那些牺牲的弟兄,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陈老根忽然坐起身问:“你也是红军?”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李天保耳边炸响。

李天保猛地警觉起来,握紧了身边的砍刀,刀柄已经被他磨得光滑。陈老根却从床底下摸出一个褪色的红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红军徽章,上面的镰刀锤头虽然有些氧化,却依旧清晰。“我以前在红三军团,湘江战役打散了,找不到部队,才躲到这里讨口饭吃。”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天保,带着试探和信任,“你的伤疤,是枪伤吧?我见过,红军战士身上都有这样的伤疤。”

两颗饱经沧桑的心瞬间靠近,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李天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讲述了木黄峡谷的掩护战,讲述了弟兄们的牺牲,讲述了自己的逃亡经历,说到动情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陈老根也讲了他的经历,他参加过红军长征,湘江战役中与部队失散,一路乞讨来到王家沟,隐姓埋名当了长工,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组织。“现在解放大军已经过了长江,贵州解放不远了。”陈老根压低声音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们一直在悄悄联系失散的红军战士和进步群众,暗地里做着地下工作,迎接解放。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有经验的人,一起干!”

李天保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当个普通长工,在这偏远的山村默默无闻地老去,没想到还能为革命做事,还能继续战斗。他紧紧握住陈老根的手,激动地说:“我干!只要能为红军做事,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跟着陈老根加入了地下党,成为了王家沟地下党组织的一员。他利用看守竹林的便利,把茅草屋变成了秘密联络点,在屋里挖了个地窖,藏着传单、文件和少量的药品。他和陈老根一起,在夜深人静时秘密印刷传单,用的是从地主家偷偷拿来的油墨和纸张,把解放军的消息、革命的道理印在上面,然后趁着夜色散发到附近的村寨,塞进村民的门缝里、贴在大树上。他教村民们认识“解放”“翻身”“平等”这些字,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他们讲革命的道理,把当年神兵坛里“灭丁灭粮灭捐”的誓言,变成了“打土豪分田地”的现实期盼,告诉他们好日子就要来了。

有一次,一股国民党溃兵路过村子,大约有二十多人,个个衣衫褴褛,却凶神恶煞,要抢粮食抓壮丁,把村民们吓得瑟瑟发抖。村长大气不敢出,只能点头哈腰地给他们端茶倒水。李天保看着溃兵们嚣张的样子,想起了当年在木黄峡谷的战术,他悄悄召集了陈老根和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低声说:“咱们不能让他们抢走粮食,更不能让他们把壮丁抓走!后山有个狭窄的山口,咱们在那里设埋伏,用石头和木棍就能对付他们!”

他带着村民们悄悄来到后山的山口,这里两边是陡峭的山坡,中间只有一条小路,正是伏击的好地方。他们在山坡上堆了很多石头和圆木,用藤蔓系好,等着溃兵进入埋伏圈。当溃兵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山口时,李天保大喊一声:“推!”石头和圆木滚滚而下,砸得溃兵们哭爹喊娘,阵型大乱。他虽然左臂不便,却凭着一身武艺和作战经验,指挥得有条不紊,让村民们用弓箭和鸟铳射击,用石头砸,把溃兵们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不仅保住了粮食,还缴获了几支枪和一些弹药。村民们这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李老实”不简单,对他敬佩不已,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加入他们的队伍。

1949年11月,解放大军开进湄潭县,红旗插遍了县城和各个村寨,锣鼓声、鞭炮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像过年一样热闹。李天保站在人群里,看着解放军战士整齐的队伍,他们穿着军装,背着步枪,眼神坚定,笑容亲切,和当年的红军一模一样。他想起了当年的红军,想起了王光泽师长,想起了李禄昌和那些牺牲的弟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陈老根拍着他的肩膀说:“天保哥,咱们等到这一天了!革命胜利了!”

解放后,李天保恢复了真实姓名,他的事迹被人们知道后,大家都对他敬佩不已,称他为“活着的英雄”。当县里的干部问他有什么要求时,他只是说想回黔东看看,看看那些牺牲的弟兄,看看吴婆婆和文贵弟。回到杉树乡时,香樟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树干粗壮,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树叶像一把大伞,遮天蔽日。吴婆婆已经去世了,村民们说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手里还攥着那根李天保没来得及还的银簪子。文贵弟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到李天保回来,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眼泪直流。他们一起站在香樟树下,看着孩子们在红旗下面奔跑嬉戏,欢声笑语回荡在山谷里,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到了那些牺牲的弟兄们欣慰的笑容。

后来,李天保常常去县里的学校给孩子们讲故事。他会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新旧交叠的伤疤,那些伤疤像勋章一样闪耀着光芒:“这个是练神兵时留下的,这个是跟着红军打仗留下的。”他指着窗外的香樟树,树干已经粗壮挺拔,枝叶繁茂如伞,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你们看,树长大了,就像当年的念想,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我们当年打仗,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安安稳稳地上学,能过上好日子,永远不用再受欺负。”孩子们睁着好奇的眼睛,听得津津有味,在他们心中,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就是英雄的化身。

夕阳西下时,老人坐在香樟树下,望着远处的山峦,晚霞染红了天空,像当年战场上的红旗。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又听见当年神兵们的呐喊,听见红军的号角在山谷间回荡,听见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他知道自己的心从未离开过队伍,那些牺牲的弟兄,那些未竟的事业,终究会在这片土地上开花结果。他摸了摸胸口的布袋,里面的红旗碎片和信件依然温热,那是他一生的信仰和牵挂。

正如当年贺龙军长说的那样:“红旗不倒,火种不灭。”而他,就是那火种,在黔东的山野间,在湄潭的竹林里,静静燃烧了一辈子,把“灭丁灭粮灭捐”的初心,把“打土豪分田地”的信仰,永远留在了这片洒满热血的土地上,传给了一代又一代的人。香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路上红旗飘扬,英雄们正列队走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迎接他这个迟到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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