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如海那杀猪般的嚎哭还萦绕在耳畔，人已被蓝忘机一个冷淡的眼神和一句“在此等候”钉在了原地，只能眼巴巴看着那白衣黑衫两道身影如同融入水墨画般消失在山道尽头，徒留一院子浓郁的香粉气和绝望。
离了浣溪镇的温软氤氲，越往黑风岭方向，空气便越发沉滞阴冷。
官道逐渐被荒草吞没，路面坑洼不平，马车早已无法通行。
两侧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枯黑的枝桠扭曲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无数绝望的手臂。
风穿过山坳，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卷起地面腐叶和尘土，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朽与腥膻的沉闷气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魏无羡抽了抽鼻子，眉头拧起：“这味儿…可不单单是闹山贼的味儿。”
那是一种更深层的、属于陈年血污、绝望怨气和某种…阴湿邪物盘踞后留下的污秽气息，与幽冥道那纯粹的阴寒死寂略有不同，更混杂，更令人作呕。
蓝忘机与他并肩而行，步履沉稳，周身一层淡淡的灵力光晕将污浊隔绝在外。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地面和两侧山壁，沉声道：“此地磁场混乱，灵气稀薄污浊，确有强大怨念与邪气长期盘踞之象。并非新近形成。”
“看来那草包说的也不全是瞎话。”魏无羡用陈情笛拨开一丛挡路的、带着倒刺的枯藤，“这黑风寨，怕是早就成了个鬼窝了。”
越靠近黑风岭主峰，那令人不适的气息越发浓重。
光线也愈发昏暗，明明还是午后，却像是提前入了夜，浓重的、带着灰紫色的雾气从山林深处弥漫开来，遮蔽视线，连神识探入都感到滞涩受阻。
终于，前方出现一道险要的隘口，隘口两侧悬崖峭壁上，依稀可见残破的木质寨墙和了望台的遗迹。
一块歪斜断裂的石碑倒在路边，爬满了苔藓，勉强能辨认出“黑风寨”三个模糊的字迹。
隘口深处，雾气更加浓郁，几乎化不开，其中隐约传来阵阵模糊的、像是女子哀泣又像是风刮过缝隙的尖啸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啧，标准鬼片开场。”魏无羡嘴上调侃，眼神却警惕起来，下意识地靠近了蓝忘机一步。
并非害怕，而是这种环境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怀中的月髓灵芝也传递来一丝微弱的不适感。
蓝忘机自然地将他的手握住，掌心温暖干燥：“跟紧我。”
两人踏入隘口，浓雾瞬间将身影吞噬。
能见度不足三尺，脚下地面泥泞湿滑，布满碎石和看不清是什么的障碍物。
那诡异的哭声和风声更加清晰了，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又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搅得人心神不宁。
“障眼法加扰魂音，老套路了。”
魏无羡撇撇嘴，陈情笛横在唇边，清越的笛音如同破晓之光，骤然撕裂了浓雾的沉寂！
笛声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安定感，将那无孔不入的哭声和尖啸暂时压了下去。
周围的浓雾似乎波动了一下，变得稀薄了些许，隐约露出前方蜿蜒向上的石阶和两侧破败的屋舍轮廓。
那些屋舍大多坍塌了大半，门窗洞开，如同黑黢黢的眼睛，窥视着不速之客。
两人沿着石阶小心翼翼向上前行。
越往寨子深处走，空气中的怨气越发浓重粘稠，几乎凝成实质，冰冷刺骨。
雾气中开始出现一些模糊扭曲的黑影，像是人形，又像是某种怪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环绕在周围，却并不靠近，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不止一种怨气。”蓝忘机忽然停下脚步，避尘剑微微出鞘半寸，剑身流淌的湛蓝光华照亮了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场地——那里似乎是山寨曾经的聚义厅，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而在那片废墟之上，竟然飘荡着数十个半透明、面容扭曲痛苦的人形虚影！它们无声地嘶嚎着，彼此纠缠撕扯，散发出强烈的怨恨、恐惧与不甘！
这些怨灵穿着各异，有的是山贼打扮，有的却像是普通村民，甚至还有几个穿着道袍的修士虚影！
显然都是不同时期死在此地的亡魂，因极强的怨念无法超生，被困于此地，化为了地缚灵。
“怪不得鬼打墙…”
魏无羡了然，“这么多怨灵挤在一块儿，怨气冲天，自成领域，活人进来，不迷失才怪。”
他看向那些互相吞噬撕扯的怨灵，皱了皱眉，“而且它们好像…在被什么东西驱使着？或者…滋养着？”
通常来说，地缚灵虽有怨气，但大多浑浑噩噩，只会重复生前最痛苦的片段。
而眼前这些怨灵，却显得异常“活跃”和“饥饿”，仿佛被什么东西刺激或者喂养着。
就在这时，怀中的月髓灵芝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悸动，不再是之前的不适，而是带着一种…警惕和指向性？
它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同源却更加阴邪污浊的气息，就在这聚义厅废墟的深处！
几乎同时，那些互相撕扯的怨灵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停止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了魏无羡和蓝忘机！
它们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惨绿的光芒，然后发出一阵无声却尖锐无比的咆哮，如同潮水般朝着两人猛扑过来！
“小心！”蓝忘机将魏无羡往身后一拉，避尘剑彻底出鞘。
凛冽的湛蓝剑光如同新月般横扫而出，至纯至净的灵力正是这些怨灵的克星。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怨灵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嚎，如同青烟般被剑气净化消散。
然而后面的怨灵却仿佛毫无惧意，依旧前仆后继地涌上。
它们数量太多，且在这浓郁怨气的环境中几乎源源不绝。
魏无羡笛音再起，这一次不再是《安魂曲》，而是更加急促凌厉的音攻。
无形的音刃如同骤雨般射向怨灵群，精准地击碎它们的核心，减缓它们的攻势。
但怨灵实在太多，笛声虽能阻隔一时，却难以彻底净化这庞大的怨气源头。
“蓝湛！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魏无羡一边吹笛，一边喊道，“得找到那个让它们发疯的源头！”
蓝忘机剑光不停，护着魏无羡且战且退，目光如电般扫过混乱的怨灵群和深处的废墟。
忽然，他注意到所有怨灵扑来的方向，似乎都隐隐避开废墟中央那根最大的、烧得焦黑的断梁！
“在梁下！”蓝忘机低喝一声，揽住魏无羡的腰，身形猛地拔地而起，避尘剑光暴涨，化作一道惊天长虹，并非斩向怨灵，而是直劈那根焦黑断梁！
轰隆！
断梁应声而碎！碎木与烟尘四溅！
随着断梁破碎，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却也更加阴邪污浊的黑色气息猛地从梁下地基中喷涌而出。
那气息竟如同活物般，扭曲着，发出尖锐的嘶鸣。
而那些怨灵像是被抽走了力量源泉，动作瞬间变得迟滞模糊，发出的哀嚎也充满了恐惧，纷纷试图逃离那黑色气息。
“就是这东西！”魏无羡眼神一厉。
他能感觉到，那黑色气息的核心，蕴含着一种与月髓灵芝同源、却已被彻底污染扭曲的太阴之力。
正是它，在不断刺激和滋养着这些怨灵，让它们无法安息，甚至互相吞噬壮大。
那黑色气息似乎极其畏惧蓝忘机剑上的净化之力，猛地收缩，化作一道黑箭，试图钻入地下逃窜。
“想跑？”魏无羡早有准备，数张血色符箓脱手飞出，瞬间在地面布下一个简易的困阵，将那黑色气息暂时困住。
同时，他怀中的月髓灵芝再次传来强烈的波动，这一次不再是警惕，而是一种极其纯粹的、带着愤怒与排斥的冰冷意志。
一股精纯浩瀚的太阴月华之力透体而出，并非攻击那黑色气息，而是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净化滤网，缓缓笼罩而下，将那挣扎不休的黑色气息包裹其中。
滋滋滋…
如同冷水泼入热油，那污浊的黑色气息在纯净的太阴月华之力的包裹下，剧烈地翻滚、嘶鸣、挣扎，其中的怨毒与杂质被一点点强行剥离、净化、消散。
这个过程并不快，却异常坚定。
魏无羡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灵芝传递来的那种“清理门户”般的专注与冷冽。
蓝忘机护在他身旁，避尘剑低垂，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那些失去了污浊太阴之力滋养的怨灵，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不再攻击，只是茫然地飘荡在原地，脸上的痛苦扭曲似乎也减轻了些许，露出了些许解脱之色。
约莫一炷香后，那团黑色气息终于彻底消散，原地只留下一小撮灰白色的灰烬，以及一颗米粒大小、黯淡无光的黑色结晶。
月髓灵芝的力量缓缓收回，传递来一丝疲惫，却又带着“完成使命”般的满足感。
魏无羡松了口气，捡起那枚黑色结晶，入手冰凉刺骨，却再无之前的邪气：“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像是太阴之力的…残渣？或者…种子？”
蓝忘机凝眸看着那结晶，面色凝重：“似是有人刻意将一丝太阴本源污染后，埋于此地怨气汇聚之处，以其为养料，滋养壮大，意图…培育某种邪物，或构建特殊域场。”
两人心中同时升起寒意。
这手法，与之前在永昌粮行地下的血祭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利用太阴之力的特性，只是这里做得更加隐蔽和…阴毒！
“又是‘幽冥尊使’的手笔？”魏无羡捏着那枚结晶，眼神冰冷，“这家伙到底在黑风寨搞什么鬼？养这么多怨灵干嘛用？”
就在这时，聚义厅后方深处，原本被断梁和怨灵遮挡的地方，隐约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以及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呻吟！
还有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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