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柳巷。
孙铭在小院中等了宋志明许久，这才盼到他回来。
“宋兄，你可让我好等啊！”孙铭欲哭无泪，一把上前抱住刚下马车的宋志明。
以免麻烦，宋志明在入城前就坐回了阿衡的马车中，毕竟与六公主同乘一骑还是太显眼了些。
宋志明僵住，他还从未见过这般热情的孙铭。
用眼神询问一旁的小五：这人发什么疯？
小五耸肩，接下宋志明手中的包袱，随即道：“是这样的，公子，贡生们的分组出来了，您与孙公子一组。”
宋志明颔首，原来如此，难怪这人会如此激动。
他将怀中的孙铭一把推出去，孙铭一个趔趄，险些被宋志明推翻在地。
他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他是为救星般的宋志明，一脸诧异：“宋兄你嫌弃我？”
宋志明摇头，心道师父所传授的九转归一术果然霸道，他方才仅是未收力气，就惊觉功力在指尖流转，这才下手重了些。
他暗自点头，看来以后要收着些锋芒以免惹祸上身了。
“抱歉，是我大意。”
孙铭摆手，“罢了罢了，我自是不会与宋兄计较。”说着，他神秘兮兮看向宋志明，“宋兄你可知，除了我俩，是谁与咱一组？”
宋志明自然不知，他两月来都在桃庄的草屋学习功夫，已然将组队一事抛之脑后。
孙铭见状，叉腰道：“钱幼斌，是钱幼斌那小子！”
宋志明皱眉，户部钱尚书的嫡子钱幼斌？
说到此人他并不陌生，国子监世家监生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是以赵昭平和孙铭为首的勤学苦练派，另一派则是以李乘风为首的招猫逗狗派，钱幼斌就是李乘风的好友之一。
两派素来不和已久，加上李乘风有意攀附左相幼子苏应淮，孙铭和李乘风的矛盾可谓积怨颇深。
学子之间争执，不光是以才学论高下，实则是他们背后不同派别官员之间的明争暗斗。
孙铭提到钱幼斌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与李乘风和苏应淮关系好不说，还惯会装模作样。
孙铭双手抱拳，怒气冲冲坐到院中的小凳上，作势就要给宋志明科普起钱幼斌的光辉事迹。
“七岁那年，钱幼斌去我孙府做客，非要抢我养在院中喂养的鹦鹉，我爹竟然同意了！”
“我教了快两月，那鹦鹉才会叫一声‘公子’，却被那小子撒泼耍赖两句话就给抢走了！”孙铭气势汹汹，“我恨那！”
他接跟着数落道：“十二岁那年我初次参加童试，未考中童生，爹娘安慰我‘不要紧下次再考，可转脸钱幼斌他爹就来我家炫耀他儿子一举得中！”
孙铭气地将桌上的茶盏重重放下，嘴巴气鼓鼓的：“还有十五岁……”
宋志明听得脑瓜子嗡嗡响，他出声制止孙铭的絮叨：“停！”这么说来二人之间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断未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且他方才听孙铭所言，孙钱两家从前十分交好，不像他打听那般冷淡。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志明撇眉，看向脸色不好的孙铭，问道：“仅这些就让你如此记恨他，我看孙兄不向这般斤斤计较之人。”
孙铭闻言，不可置信看向宋志明：“我斤斤计较？”
他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他那父亲攀附权势，做了左相的走狗。”孙铭十分不屑，“不瞒宋兄，相比苏家公子的清高和李乘风淬毒的小嘴，我更厌恶钱幼斌的道貌岸然！”
宋志明明了：“因为曾经有过期待，所以才更显失落。”
孙铭闻言跳脚，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我才没有！”
说完，他复又坐下，神色郑重起来：“三日后就要组队比试，你我还需想个完全之法，不要让姓钱的坏了咱们的事。”
宋志明颔首，“我已了解过，加试主要是以模拟政务为主，不仅要熟悉地方政务，队员间还要配合得当。”
孙铭撇嘴，“自然，宋兄这点尽可放心，我是不会拖你后腿的，就是不知道另一人怎么想了……”说着，孙铭挑眉，无可奈何状，“钱幼斌与李乘风素来要好，想必还不通政务……”
说到这里，孙铭才看向宋志明，道出此番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来寻宋兄，就是想由你出面，教他试前突袭，正所谓临时抱佛脚也不过如此。”
他对宋志明可谓十分信任，星星眼道：“有会试榜首教导，即便咱们搭档再不成器，想必也能甩出人家几条街！”
宋志明轻笑：“我可没那本事。”
据他观察，钱幼斌行事比李乘风稳妥得多，虽然从未与自己交善，却也与他有过冷脸。
且钱幼斌在国子监不说才学数一数二，但也绝算不上垫底那批。
若是一个加试自己都要上赶着去好为人师，难免不会令人厌烦，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般想着，宋志明留下一句：“此事恕我不能照办，孙兄还是另寻他人吧。”说着，宋志明就要拂袖离去。
孙铭自然不愿，一把扯上宋志明的衣袖，一脸祈求：“宋兄别生气啊”
他一脸懊恼，是自己想得太简单，加试在即，即便是宋志明也需要时间学习的啊，他的请求未免太强人所难。
“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能与宋兄一组，我还是十分欣喜的。”
宋志明停下步子，轻声道：“我并未生气。”
他将孙铭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拂开，真心实意劝道：“这事还需你亲自去与他商谈，解开心结才是。”
见孙铭脸上犹豫，宋志明趁热打铁：“殿试三年一次，错过今年又要等上三年，切莫因为不必要的嫌隙而平白浪费三年。”
“凭你的本事，二甲进士犹如探囊取物，不要因私人恩怨而坏了前程。”
孙铭愣住，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任由宋志明走远。
是他太天真，宋志明批评得不错。
这般想着，孙铭攥紧拳头，下定决心：“或许，这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与幼时的自己和解的机会。
关于组队比试，宋志明胸有成竹，权当是另一场文会，并不慌乱。
他有条不紊在书房中搜罗从前看过的地方政论，为后天的加试做足了准备。
好在两个队友都与自己同为监生，即便其他二人有些许嫌隙，但也好过分配到不熟悉的贡生。
小院的书房中，宋志明将今日研读过的书册放置一旁，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他如今不仅要顾着殿试，还要每日抽出时间练习师父传授给他的功法。
宋志明起身行至不远处的蒲团上盘腿坐下，随即静心沉气开始打坐，吞吐间将全身的气流汇聚到丹田处，他感受到一股热流在周身游走。
刚将气息稳住，突兀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宋志明并未搭理，心想若是茶叔应会猜到自己正忙，便不会执意进门。
可敲门这人分外执着，先前还有停顿的叩门声现在正如鼓点般落下来，惹得宋志明无法继续打坐，他皱着眉起身。
拉开木门后一张小脸出现在面前。
阿苒扬起通红的小脸，不高的小人穿着一身粗布短打，上面还有些许墨渍，显然是从私塾刚下学回来。
宋志明一瞬间想到这小儿的穿着定是茶叔备下的，和原身小时候差不多的装扮。
阿苒喉咙滚动：“宋公子……”他学着先生教的样子拱手，却因为紧张学得只能算三分像，落在宋志明眼中分外局促，“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阿苒带着颤音，他看出公子方才开门时脸上的不耐与烦躁，生怕对方不待见自己。
宋志明瞧见小儿不安绞动的手指，身子侧开让出小道：“进来说吧。”反正打坐已经被打断，还不如听听这小孩有什么话要说。
阿苒跟着宋志明进屋，他这两月在私塾学习知礼许多，并未随意乱瞟。
宋志明抬手示意小人坐下，阿苒一屁股坐在矮凳上，小腿在凳子上悬空晃荡，令宋志明想到了蓝星中售卖的玩偶。
阿苒瞧了眼宋志明，轻声开口：“多谢公子收留阿苒，公子还让阿苒读书识字，姐姐说公子是个好人，我也很喜欢住在这里，可是……”
说着，阿苒突然抽泣起来：“可，可四皇子前两日派黑衣人来，说要带走姐姐！”
他想到那些人强硬的态度和冷酷的面容，眼泪不由得大颗大颗滴落下来：“姐姐不愿走，他们说……说四皇子会不高兴，呜呜呜……”
小人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自己膝盖上，打湿了青色的衣衫。
宋志明皱眉，倒茶的手顿在半空，将青瓷盏嗑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无奈抽出身上白色的帕子，起身走过去递给哭泣的小人，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并不能解决问题。”
阿苒闻言立马止住眼泪，小手接住帕子慌乱地胡乱在脸上一通乱抹，却依旧抽抽搭搭：“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了……”
宋志明见状将人从矮凳上扶起来，半蹲下来理了理他皱巴巴的衣衫，抹了抹他的头顶道：“你先回去休息，这事交给我。”
阿苒噘嘴，扑闪扑闪的大眼看了宋志明好几眼，方才轻轻点头。
待小人快要踏出书房的门槛时，宋志明突然叫住他：“往后遇事，莫要再哭了……眼泪只会让别人以为你更脆弱，而后加倍地欺辱你。
宋志明眼神深邃，他这话是对面前的孩子说的，也是对曾经的宋志明说的。
那些在宋府的日子，原身失去母亲的庇护，苏燕宜像对待下人般使唤自己，后来又多了宋玉和宋青两个少爷欺辱于他，而宋忠贤这个亲生父亲却置若罔闻，只有茶叔这个老仆向着自己……
阿苒愣住，他转身朝宋志明行了个比刚才更标准的礼，郑重道：“我记住了，多谢公子。”
说完，小人迈着小步哒哒哒地跑开。
他亲眼看着阿苒跑进姐姐阿衡的房间，而后传来阿衡柔柔的嗔怪声。
“怎么哭了，过来，来姐姐这……”
宋志明嘴角轻轻扬起，起码这个孩子，还有姐姐保护……
‘啪嗒’
院外一道轻微的落叶声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宋志明惊觉：“谁？”环顾四周，无人应答。
他快步走出书房，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足尖轻点掠出小院的高墙，所行之处未留下一丝痕迹。
柳巷最深处的大榕树下，黑衣人牧蒙负手而立，待瞧见月白色的身影落到地上，这才从暗中显身。
宋志明冷声问面前被树影遮住面庞的暗卫：“你是四皇子的人？”
黑衣人低笑出声，声音有些许嘶哑，“想不到宋公子竟然深藏不露，功法不错……”他上前踏出一步，双眼幽深如墨，“谁教你的？”
宋志明冷笑：“无可奉告。”
牧蒙超眼中闪过冷意，瞳孔在月色下闪出一抹诡异的暗红：“看来宋公子是一定要蹚这趟浑水了。”
微风卷起落叶打在二人眼前，牧蒙手持长剑欺身而上，作势就要直取宋志明面门。
宋志明指间微转，周身的气息突然汇聚于右手，仅一瞬就抵挡住牧蒙的剑刃。
黑衣人皱眉，不可置信道：“你能以身化剑？”
说完，他恍然大悟：“九转归一术！你认识史从盛！”
宋志明不答，只反问道：“还要继续吗？”
牧蒙知道这功法的厉害，不准备硬碰硬，顺势将长剑收起，看向宋志明，沉声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主子有意笼络这人，他也不便将事情做绝。
宋志明抿唇，将手臂自然放下，识趣就好，他还不想在这里动手，麻烦。
可牧蒙显然不打算就此放手，叹了口气，无奈般开口：“我家主子只要阿衡姑娘回府，其他的一律不管。”
宋志明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不管？”他嬉笑一声，“他们姐弟情深，还能分开不成？”
说完，他像是想到什么，莫非云渡另有心思？
阿衡她……
随即宋志明撇眉：“那也要看秦姑娘的意思才是。”阿衡姓秦，单名一个衡字。
这牧蒙可做不了主，不过他可以回去禀告主子以拖延时间。
“我可以回去问问主子。”
牧蒙拱手，“在此之前，还请宋公子保密。”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不过临走之前又添上一句，“我家主子没有恶意，宋公子大可放心。”
宋志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感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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