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后，终于放晴了。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盛云班重建的戏台上，给朱红的柱子和斑驳的墙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经过那场高烧和悉心照料，顾承欢的身体渐渐康复，又能站上戏台练功了。
这天上午，江逾朝正在戏台边调试京胡，顾承欢则在台上练习《牡丹亭》的身段。
水袖翻飞间，他的眼神时不时飘向台下的江逾朝，带着温柔的笑意。
琴音起时，他便随着节奏迈开脚步，唱腔清越，虽不如从前那般清亮，却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醇厚。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顾承欢的声音在空荡的戏院里回荡，带着《游园惊梦》独有的缠绵与怅惘。
江逾朝的琴音轻柔地烘托着他的唱腔，琴弓起落间，仿佛将满园春色都揉进了音符里。
两人眼神交汇时，无需多言，便有默契流淌。这场景落在旁人眼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好！唱得好！拉得也好！”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戏迷阿珍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正笑着朝他们招手。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相机的年轻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眼神里带着好奇和兴奋。
“阿珍，这位是？”江逾朝停下琴弓，疑惑地问。
“这位是城里来的战地记者林先生，”阿珍热情地介绍，“他听说咱们盛云班在战乱里还能唱戏，特意来看看呢！”
被称为林先生的记者笑着走上前，朝两人拱手：“顾先生，江先生，久仰大名。我在前线就听过顾先生的戏名，这次路过，特意来拜访，没想到还能亲眼看到两位合作，真是幸会。”
顾承欢从台上下来，擦了擦汗：“林先生客气了，不过是乱世里讨口饭吃，谈不上大名。”
“顾先生太谦虚了，”林记者笑着举起相机，“刚才看到两位在台上的样子，实在动人，不知可否让我拍几张照片？也让更多人看看，战乱里还有这样的坚守。”
江逾朝看了顾承欢一眼，见他点头，便也笑着应下：“当然可以。”
林记者立刻忙碌起来，选好角度，对着戏台和两人按下快门。
他先是拍了顾承欢的水袖身段，又拍了江逾朝拉琴的侧影，最后提议：“两位不如再合作一小段？就刚才那段《游园》，实在太有感觉了。”
顾承欢和江逾朝对视一笑，重新回到原位。
琴音再起，唱腔相随，阳光透过戏台的雕花窗棂，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记者不停地按下快门，将这乱世中难得的温情与坚守定格在镜头里。
拍照结束后，林记者再三道谢，又和他们聊了几句戏班的近况，才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
阿珍把手里的报纸递给江逾朝：“对了，江先生，这是今天的报纸，上面好像有关于前线的消息呢。”
江逾朝接过报纸，刚要翻开，就被顾承欢凑了过来。
“我看看。”他把头挨得很近，肩膀几乎贴在一起，能闻到江逾朝身上淡淡的松木香。
两人头挨头地翻看着报纸，很快就在社会版看到了林记者拍的照片。占据大半版面的照片里，顾承欢站在戏台中央，水袖飞扬，江逾朝坐在台下，琴弓轻扬，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背景是带着裂痕的墙面和半塌的屋檐，却莫名有种破碎的美感。照片旁的标题格外醒目——《乱世情痴：废墟戏台上的坚守》。
“乱世情痴？”顾承欢看着标题，忍不住轻笑出声，侧头看向江逾朝，眼里带着戏谑，“痴的是我，情是朝朝给的。”
江逾朝的耳朵微微发烫，嗔怪地推了他一下，目光却落在照片上，忽然指着其中一处：“你看这里。”
顾承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照片里江逾朝的琴弓微微抬起，而他的水袖恰好落下，两道弧线在镜头里交叠，竟真的像一个模糊的“合”字。
“还真像……”顾承欢的眼神亮了起来，手指轻轻在报纸上的“合”字虚影上画圈，指尖的温度仿佛透过纸张传了过来，“是‘团圆’的‘合’，也是‘相守’的‘合’。”
江逾朝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指尖在报纸上划出的圈圈，心里暖暖的。这个“合”字，像是一个无声的预兆，预示着他们历经磨难后的圆满。
“林记者拍得真好。”阿珍在一旁看着照片，感慨道，“把两位的情意都拍出来了，就像戏里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顾承欢握住江逾朝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掌心的茧子，声音温柔而郑重：“不是戏里，是现实。”
江逾朝反手握紧他，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眼里都带着笑意和坚定。
报纸上的照片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那个模糊的“合”字，像是一个温柔的承诺，烙印在彼此的心里。
“等和平了，把这张照片挂在新戏园子里。”顾承欢轻声说，眼里充满了憧憬。
“好。”江逾朝点头，嘴角的笑意温柔得像水。
阿珍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和眼里的情意，笑着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顾承欢把报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是珍藏着什么稀世珍宝。“这报纸得好好收着，以后给徒弟们看看，告诉他们什么是‘戏如人生’。”
江逾朝被他逗笑了：“就你花样多。”
“不多怎么留住你？”顾承欢低头，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额头，声音低沉而灼热，“朝朝，有你在，再乱的世道，我都能唱出《牡丹亭》的春色。”
江逾朝的心跳瞬间加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而温暖。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头，轻轻吻上了顾承欢的唇。
这个吻很轻，却带着积攒了多年的情意和失而复得的珍惜。
顾承欢愣了一下，随即加深了这个吻，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报纸上的“乱世情痴”四个字，仿佛成了他们此刻最好的注脚。
乱世虽苦，却因这份相守的情意而有了温度。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院墙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同样的报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周曼云看着报纸上相拥的两人，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不甘，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这场戏，还没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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