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把共仓盖得严实，檐下的冰棱垂成串，映着仓里的长明灯，像挂了串发光的水晶。周丫踩着雪往仓里走，棉鞋陷进积雪的声响里，混着细碎的“沙沙”声——是银蛇和金蛇在谷堆里钻，鳞片蹭着谷粒，雪光从仓门缝钻进来，在蛇身上镀了层白。
“冷不冷？”青禾抱着捆干稻草进来，往蛇盘的谷堆边铺，“李木匠说这草得用陈谷壳捂过，”她往草上撒了把紫苏粉，“让蛇靠着暖，谷粒才不会冻。”
稻草刚铺好，两家的牛就从雪地里探进头，嘴里叼着新割的薄荷，往谷堆边放。赵铁柱扛着块木板来，要给仓门加道缝：“雪渗进来会潮，”他往板上缠了圈蓝紫绳，“这绳浸过蛇蜕水，冻不住。”
梅大夫背着药箱站在仓角，手里捏着片冻硬的谷叶：“你看这叶上的冰花，”他往叶背指，“蓝紫纹冻得更清了，是吸了灯的热气，”他往叶上呵了口气，“这气能让谷粒在雪天也醒着，像把四乡的暖都攒着。”
守仓的夜里，长明灯忽然晃了晃，灯影在仓壁上投出怪影——不是谷堆的轮廓，是群人影在动。周丫凑近了看，影里的人正往谷仓上贴红纸，纸上剪的蛇盘谷穗，和小石头新剪的一个样。
“是太奶奶们在备年！”青禾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张泛黄的剪纸，“俺们也有！”上面的蛇嘴里叼着颗谷粒，旁边刻着“冬至贴仓，来年谷旺”，是太奶奶的笔迹。
张老板顶着雪来送年货，竹篮里是四乡的年礼：张家村的糖瓜，李家集的剪纸，王家屯的香烛，还有他娘蒸的谷米年糕，热气裹着香漫到灯影里，影里的“太奶奶”忽然转身，往周丫手里塞了块糕，和篮里的一模一样。
“这是老规矩！”张老板往谷堆上摆年糕，“我娘说，‘仓里有糕，蛇不闹，谷不潮’，得让四乡的年礼都沾点灯气，才算真的团圆。”
往仓门贴剪纸时，周丫发现蛇盘的谷穗里藏着字，是用金粉写的：“年三十夜，四乡共守仓，灯不灭，谷不歇”，字里透着光，映在雪地上像串星星。青禾忽然拍手：“我知道了！三十夜里，四乡的人得来共仓守岁！”
孩子们踩着雪来送新剪的纸，小石头举着蛇盘谷穗，狗蛋拿着谷堆剪纸，往仓壁上贴时，纸角刚碰到灯影，影里的人就伸手接住，和他们贴的并排摆着，像新旧年俗在说话。
“俺们帮着守仓！”小石头往灯里添了点谷油，“让灯亮到天亮！”狗蛋跟着往谷堆上撒了把糖瓜碎，说“给蛇和谷粒甜嘴”。
年三十的傍晚，雪忽然下大了，共仓外传来呼救声。周丫推开仓门，看见个外乡人蜷缩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个布包，冻得嘴唇发紫：“俺……俺是来求谷种的，家乡遭了雪灾……”
银蛇忽然从仓里窜出去，往他怀里钻了钻，再出来时，布包上的雪化了，露出里面的谷仓谱，谱上的字迹和四乡的一个样，都是“蛇护谷，谷传情”的老话。
“是自家人！”周丫赶紧把人扶进仓，青禾递过姜汤，赵铁柱往谷堆边铺稻草。外乡人喝了汤，缓过劲来才说，他家的谷仓被雪压塌了，只剩这谱和半袋谷种，听人说四乡共仓有合心谷，才冒着雪找来。
长明灯忽然亮得刺眼，灯影里的人影又动了——太奶奶和苏老夫人正给个雪人披棉袄，雪人手里抱着谷袋，和眼前的情景分毫不差。“老祖宗认你了！”青禾红了眼眶，往他袋里装了满满一袋合心谷，“带着种回去，蛇会跟着雪水脉去护苗。”
外乡人刚接过谷袋，银蛇就往袋上缠了圈蓝紫绳，金蛇跟着在绳上盘了圈，绳头立刻冒出层细雾，雾里浮着四乡的水脉图，像在给他引路。
除夕夜，四乡的人果然踩着雪来了，带着自家的守岁饭：张家村的饺子，李家集的汤圆，王家屯的腊肉，还有外乡人带来的家乡饼，摆了满满一仓。
梅大夫往灯里撒了把草药粉：“这是四乡的艾草混的，”他指着跳动的火苗，“灯亮到天明，药香能漫四乡，说‘跨岁灯，护年丰’。”
守到子时，银蛇和金蛇忽然往仓外爬，众人跟着出去，只见雪地里的谷苗竟顶着雪冒出芽，芽尖上的蓝紫晕在灯影里闪，像无数只眼睛在眨。“是合心谷在拜年！”有人惊呼。
周丫望着四乡的人围着灯笑，忽然明白，太奶奶们贴仓时，哪是为了好看，是盼着日子能像这守岁灯，雪再大也不灭，人再远也能聚，让蛇带着谷的暖，让谷记着人的盼，让四乡的年俗混着灯气，熬过年关，熬出个热热闹闹的春天。
夜里，周丫梦见共仓的灯飘到了天上，变成颗星星，银蛇和金蛇盘在星上，往四乡的田撒谷种，雪地里长出的合心谷都开着蓝紫花，花里飞出四乡的人，围着星星唱年歌，歌声里混着谷香和笑声。
第二天清晨，周丫推开仓门，雪停了，太阳把共仓照得金亮。四乡的人正往谷堆上插柏枝，银蛇和金蛇盘在枝上，嘴里叼着新剪的“春”字，谷粒沾着雪水，亮得像串小灯笼。她笑着转身，去叫还在暖和的青禾和赵铁柱：“走，给合心谷备春肥去，今儿要让所有的谷都知道，跨过年关的活，才刚起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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