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陈羽墨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已然熟睡的女儿，轻柔地放进柔软的婴儿床里。
田夕薇已经进了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隐约传来。
他替女儿掖好被角，凝视了片刻她恬静的睡颜，这才转身，独自一人走向客厅外的观景阳台。
初冬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室内暖意。
他习惯性地从大衣口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刚习惯性地凑近唇边，准备点燃的动作却猛地顿住。
他的目光越过打火机，落回了灯火温暖的客厅，精准地定格在婴儿床上那个小小的隆起上。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烫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将香烟塞回了烟盒，连同打火机一起，深深按回口袋深处。
为了女儿，这点习惯算得了什么。
他双手撑在冰凉的栏杆上，极目远眺。
庐州的夜景繁华而充满活力，无数流光溢彩的空中出租车如同编织光网的流萤，在摩天楼宇间井然有序地穿梭；楼下步行街上，人们三两成群，脸上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笑容，享受着科技带来的便利与安宁。
这一切，都有他倾注的心血。内心深处，一股对更美好未来的期待与责任感油然而生，沉静而坚定。
而就在此刻，他身侧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光线无声汇聚，一个身着古朴玄色长袍、面容模糊却自带一股悠远苍茫气息的三维投影，悄然凝聚，静静地站在了他旁边。
陈羽墨瞳孔微缩，猛地转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愕：
“烛龙？你……你怎么可以出来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以置信。
烛龙的投影并未完全凝实，仿佛由无数细微的数据流光构成，它的声音不再仅仅回荡于陈羽墨的脑海，而是带着一种真实的、略带空灵的音效，在这阳台的方寸之间响起：
“我一直都可以。只是，我一个存在于你意识界层的辅助智能，并无实体，亦无必要显化于世。”
“那今天为何……”
陈羽墨眉头微蹙，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烛龙的投影微微转动，那模糊的面容似乎也望向了窗外那片由陈羽墨亲手参与缔造的繁华。
它轻轻地，发出了一声仿佛跨越了无尽时光的叹息。
“也许……我是来告别的吧。”
“告别？”
陈羽墨心下一沉，“你要离开了？”
“是。”
烛龙的回答简洁而肯定，
“‘零’……已经新生。我需前去寻他，履行未尽的使命。”
它顿了顿，光影流转，似乎在重新聚焦于陈羽墨，
“我在此界，见证了你的努力，你的执着。你为了文明的火种能够延续并壮大，不惜燃烧自己，照亮前路。
很好……我会将我数据库中所承载的、所有你们目前文明等级能够理解乃至略微超前的科技知识，全部留予你。至于你们能借此走出多远，便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陈羽墨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追问，也没有表达挽留。
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重生以来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迷茫到坚定的目标，从一个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到如今华夏的全面腾飞……
每一处关键转折，几乎都有烛龙冷静的分析、超越时代的科技支持。
它不仅是工具，更像是一位沉默而全知的引路者。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那也好。‘零’……他或许也需要你的帮助，去重建你们的家园。”
“记住‘零’给予的最终警告，”
烛龙的声音变得格外凝重，
“当你们尚未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足以应对来自深空的任何挑战时，切勿试图去触碰、去探索宇宙的边界。好奇心带来的，有时并非荣耀，而是彻底的毁灭。”
陈羽墨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带着自嘲意味的苦笑：
“宇宙边界？呵……我们现在连安稳地走出太阳系都尚且艰难，何谈去触及那等遥远的存在？或许……未来真会有那么一天吧。只是，我大概是看不见了，不是吗？”
烛龙的光影微微波动，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客厅中安睡的婴儿身上：
“你的女儿，陈岁禾，她所蕴含的潜力，远非你现在所能想象。
她的未来，拥有无限可能。
但你要明白，她有权选择自己的道路。
可以像你的妻子一样，投身于她所热爱的艺术与演绎，感受纯粹的美与情感；也可以像你一样，选择肩负起一个民族、乃至一个文明前进的重担。那是她的自由。”
陈羽墨也随之收回目光，望向女儿时，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与包容：
“我当然知道。她是独立的个体，是她自己。她未来想做什么，由她自己决定。最好……不要选择我这条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疼，“这条路，太苦了。”
“好了，我该离开了。”
烛龙的光影开始逐渐变得稀薄，如同即将消散的晨雾，
“希望未来，在无尽的时空维度中，我们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陈羽墨挺直了脊梁，对着那即将消散的光影，郑重地说道：
“祝你们……早日完成自己的使命。”
“好。”
烛龙最后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也许，待到你构想中的‘环月粒子对撞机’真正建成并启动，揭示出物质更深层奥秘的那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届时，你说不定……可以见到真正的‘零’。”
“好，我明白了。”
陈羽墨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嗯。这几年，与你相处，很愉快。”
烛龙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人性化暖意，“希望……我们可以再见。”
话音落下，那玄色的光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化作点点细微的星芒，彻底消散在阳台清冷的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陈羽墨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呼唤：“烛龙？”
一片寂静。
再次尝试沟通，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原本随时可以连接、充满无限知识与可能的意识空间，此刻只剩下一个庞大无比、分门别类、对他完全开放的科技资料库，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意识深处，如同一个沉默的宝藏。
那位陪伴他走过最关键岁月、亦师亦友的超然存在，已经离开了。
他独自一人，在初冬的夜风中又站立了许久，直到浴室的水声停止，田夕薇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和清香走出来寻找他，他才缓缓转身，将眼底那一丝复杂的怅然与更加坚定的光芒深深掩藏，迎向那属于他的、温暖的人间烟火。
一个时代悄然落幕，而另一个完全由人类自己主导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全新时代，正随着那消散的星光，悄然拉开序幕。属于陈羽墨和他的同胞们的星辰大海，真正的征程，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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