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马拉雅山深处,有个地方叫聂拉木。这地方,天是洗过的蓝,云是揉碎的棉,山呢,就像一排顶天立地的巨人,常年披着白雪的袈裟,庄严肃穆。山脚下,一条湍急的河像野马一样奔腾,河边的村子里,住着一个叫阿旺的石匠。
阿旺不是一般的石匠。他爹是石匠,他爷爷也是石匠,传到他手里,那把锤子和几根长短不一的钢凿,仿佛都通了灵性。别人家开山采石,叮叮当当,是跟山较劲;阿旺不一样,他总觉得山是有生命的,他手里的活计,不是征服,而是跟山聊天,听山的心事。
那年,一位从拉萨来的大活佛途经聂拉木,看到村后那面如刀削的悬崖,悬崖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红光,活像一尊沉睡的巨佛。活佛双手合十,念了句经文,对村里的长老说:“此乃佛缘之地,若能在崖壁上开凿一座佛窟,供奉莲花生大师,必能保佑一方水土,风调雨顺。”
这活儿,自然就落到了阿旺的头上。
阿旺二话不说,背上行囊,腰间别着锤凿,腰上缠着粗麻绳,就攀上了那面百丈悬崖。他在崖顶找了一块万年磐石,将绳子一头牢牢系死,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然后就像一只壁虎,吊在半空中,开始了他漫长的修行。
那悬崖,别说人,就连老鹰都嫌它陡峭。阿旺悬在半空,脚下是万丈深渊,耳边是呼啸的山风,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可他心里一点也不怕,一锤一凿,都稳稳当当。他的锤声,不急不躁,像是山的心跳;他的凿痕,不深不浅,仿佛是山的皱纹。村里人每天抬头,都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崖壁上忙碌,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为悬崖这朵巨大的花采蜜。
日子一天天过去,佛窟的雏形渐渐显现。阿旺的手磨出了血泡,血泡又结成了厚茧;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被山风吹得粗糙。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对着冰冷的岩壁自言自语。
“老伙计,今天这块石头有点硬啊,是不是你睡得沉,骨头都僵了?”他一边凿,一边嘀咕。
“你看,我给你留了扇窗,以后阳光就能照进来了,暖和吧?”
他觉得,这面悬崖就是他最懂的朋友。
这天下午,太阳偏西,阿旺正准备收工。他吊在半空,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岩壁。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少女,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头发像黑色的瀑布,随意地披散着。她没有绳子,也没有任何工具,却像羚羊一样轻盈地在陡峭的岩壁上攀爬,时而跳跃,时而停顿,仿佛脚下不是悬崖,而是自家的后院。
阿旺惊得差点掉了锤子。这悬崖,他最清楚,多少地方连落脚的缝隙都没有,这姑娘是怎么上来的?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那少女似乎也发现了他,停下动作,朝他这边望过来。她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浸在清泉里的黑宝石,脸上带着一丝好奇和顽皮的笑意。她冲阿旺挥了挥手,然后像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了阿旺身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那块石头不过巴掌大,她站上去却稳如泰山。
“你……你是谁?怎么上来的?”阿旺结结巴巴地问,心里又惊又奇。
少女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像山涧里清脆的泉水声。“我住在这儿呀,当然会上来。”她指了指身后的岩壁,仿佛那是一堵墙,而她就是墙里的邻居。
阿旺更糊涂了。“住在这儿?这悬崖上哪有人住?”
“为什么不能住?”少女歪着头,反问道,“你每天都在我墙上敲敲打打,吵得我睡不好觉,我出来看看,不应该吗?”
阿旺这才明白,自己打扰了“邻居”。他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这里还住着人。我是在开凿佛窟,为了供奉莲师,保佑大家。”
少女凑近了些,好奇地看着阿旺手里的凿子。“佛窟?就是把这个硬邦邦的地方,掏空了,放一个泥塑的像进去?”
“嗯……差不多吧。”阿旺挠了挠头,“不过,那不是泥塑的,是用这山里的石头,一点点雕出来的。等雕好了,再描上金,画上彩,就庄严了。”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落在阿旺新凿出的一块平面上。那里,因为石头质地不均,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阿旺正为此事发愁,这道裂痕虽然不影响整体,但终究是个瑕疵,就像美玉上的斑点。
“你为什么不高兴?”少女很敏锐。
“唉,这儿有道裂缝,怕是以后经不起风吹雨打。”阿旺叹了口气。
少女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在那道裂缝上一点。奇迹发生了,只见她的指尖渗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像清晨的露珠,又像融化的水晶。那滴“甘露”落在裂缝上,瞬间就渗了进去,裂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严丝合缝,比原来还要坚固。
阿旺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锤子“当啷”一声掉在了绳子上,晃来晃去。
“你……你到底是谁?”
少女收回手,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就住在这里。我是这岩壁的女儿,你可以叫我岩精。”
岩精!阿旺倒吸一口凉气。村里的老人们常说,山有山神,水有水精,这古老的岩石里,也住着有灵性的东西。他以前只当是传说,没想到今天竟亲眼见到了。
“你……你不怪我打扰你?”阿旺小心翼翼地问。
“一开始是有点烦,”岩精坦白说,“但后来我听你天天跟这块石头说话,说得那么认真,那么温柔,我就不烦了。我从未见过有人像你这样,不是索取,而是赋予。你让这块冰冷的石头,有了温度和故事。”
她顿了顿,又说:“我看你每天这么辛苦,风吹日晒,就想帮你一把。”
说着,她从岩壁的缝隙里,又摘下几颗同样的甘露,捧在手心,递给阿旺。“这是岩石的精魂,是日月星辰的精华。你把它喝下去,就不会再觉得疲惫了。”
那甘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阿旺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一饮而尽。一股清凉甘甜的气息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从那天起,阿旺的“邻居”成了他最好的伙伴。
每天,阿旺在崖壁上开工,岩精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她不像凡人那样需要吃喝,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阿旺挥汗如雨。有时她会告诉阿旺,哪里的石质最坚硬,最适合雕刻佛像的基座;哪里的石纹最美,可以雕成飞天飘动的衣带。她就像一本活的岩层地图,让阿旺的工作事半功倍。
阿旺也不再孤单,他一边凿,一边给岩精讲山下的故事:村里谁家的牦牛生了小牛犊,谁家的青稞获得了大丰收,孩子们在河边打水漂的笑声……岩精听得津津有味,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
阿旺也渐渐发现,岩精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有着一颗纯净如水的心。她不懂人间的七情六欲,只知道山就是她的家,岩石就是她的骨肉。她看阿旺凿下的每一块碎石,都会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它们疼吗?”有一次,她问阿旺。
阿旺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疼。但它们也高兴。因为它们将变成佛的一部分,接受万民的瞻仰,这比当一块普通的石头要有意义得多。”
岩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佛窟的工程在两人的合作下,进展神速。阿旺雕出了莲花生大师庄严的面容,岩精就用甘露让石面变得光滑如镜;阿旺刻出护法神威武的身姿,岩精就指引他找到最合适的色彩矿石来研磨颜料。
终于,佛窟完工的那一天到来了。
当阿旺刻下最后一笔,整个聂拉木村都沸腾了。人们抬头仰望,只见悬崖之上,一座精美的佛窟赫然出现,窟内的佛像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仿佛活了一般。活佛亲自前来主持开光仪式,村民们对着佛窟磕头跪拜,感谢阿旺的功德。
只有阿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知道,仪式结束,他就要离开这面陪伴了他几年的悬崖了。他更舍不得的,是那个住在岩壁里的少女。
那天晚上,阿旺没有下山,他像往常一样,吊在半空中,等着他的朋友。
岩精来了,她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那是月光下泛着银辉的苔藓和点缀其间的蓝色小花。她的脸上,带着一丝阿旺从未见过的忧伤。
“你要走了,是吗?”她轻声问。
阿旺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嗯,佛窟修好了,我的活儿也干完了。”
“以后,还会有人像你一样,天天来陪我说话吗?”
阿旺沉默了。他不知道。也许不会了。
岩精看着阿旺,眼里的月光似乎都碎了。“阿旺,谢谢你。你让我知道了,我的家,原来可以这么美。”她走到佛窟的入口,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阿旺刻下的第一道凿痕。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她说。
她再次从岩壁深处,取来了一捧最纯净的甘露。但这次,她没有让阿旺喝下去。她捧着甘露,走到佛窟前,将那晶莹的液体,均匀地、温柔地涂抹在佛窟的每一寸石壁上,从佛像的面容,到墙壁的纹路,再到阿旺留下的每一道锤印和凿痕。
甘露所到之处,石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散发出柔和而永恒的光泽。
“这是岩壁的承诺。”岩精转过身,对阿旺说,“从今往后,无论风吹雨打,无论岁月变迁,这座佛窟,还有你留在上面的每一道痕迹,都永远不会被侵蚀。它们会像这座山一样,永远存在。”
阿旺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说出一句:“你……多保重。”
岩精笑了,那笑容像昙花一现,却灿烂了整个夜空。“你也是,山下的石匠。”
说完,她的身影慢慢变淡,最后融入了身后的岩壁,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清冷的岩石气息。
阿旺在崖边坐了一夜。天亮时,他解下腰间的绳子,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沐浴在晨光中的佛窟,转身下山了。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聂拉木的石匠阿旺成了一个传说。他开凿的佛窟,成了远近闻名的圣地。无数人来这里朝拜,惊叹于佛像的庄严和雕刻的精美。他们发现了一件奇事:无论经历多少个风雨交加的日夜,佛窟始终完好如新,甚至连一丝风化的痕迹都没有。那些留在墙壁上的凿痕,清晰可见,仿佛是昨天才刚刚刻上去的。
老人们会指着那些凿痕,对孩子们讲起那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个叫阿旺的石匠,他用心和岩石对话,于是,岩壁里的精灵爱上了他,并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永恒的匠心,作了一个最温柔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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