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年月里，烟波浩渺的忘川湖边，住着一个老实巴交的渔夫，姓李，大家都叫他李老三。李老三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唯一的伙伴就是他那条用了十几年的旧渔船和一张补了又补的渔网。他每天天不亮就出湖，天黑了才回来，日子过得清苦，但他性子随和，见谁都乐呵呵的，从不抱怨。
这忘川湖有个怪名，据说水下有鬼，每年都要淹死几个人，所以本地人轻易不敢下湖游泳，连渔夫们都只在近岸处打渔。李老三胆子大，仗着水性好，总往湖心去，可收获也总是平平淡淡，勉强糊口。
一天夜里，李老三喝了点小酒，趁着月色好，又划着船出了湖。他撒下网，哼着小曲，等着鱼儿上网。等了半天，一拉网，轻飘飘的，连条小虾米都没有。他心里纳闷，正准备换个地方，忽然听见船头“哗啦”一声水响，一个湿淋淋的脑袋冒了出来。
李老三吓得一哆嗦，差点坐进水里。定睛一看，那是个人形，脸色惨白，头发像水草一样披散着，眼睛里没有神采，直勾勾地盯着他。李老三在湖边混了半辈子，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遇上水鬼了。
他腿肚子都转筋了，但还是壮着胆子，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好……好汉，有话好说，我……我就是个打渔的，没多少钱，你要是缺钱花，我明天给你烧点纸钱……”
那水鬼听了，不但没害他，反而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又空洞：“我不要你的钱，我在这湖里待了快一百年了，闷得慌。”
李老三一听这口气，好像不是来索命的，胆子也大了点：“你……你一个人在底下？”
“可不是嘛。”水鬼漂在水上，像一截烂木头，“我本是前朝的一个书生，赴考途中失足落水，魂魄就被困在了这里。阎王爷说了，我得找个替身，溺死一个人才好去投胎。可我看了快一百年了，看着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看着那些拖家带口的汉子，我怎么下得去手？他们一死，一家人就完了。我害了他，我的罪孽不是更深了吗？”
李老三是个心善的人，听了这话，心里竟有些同情起这个水鬼来。他挠了挠头，说：“那……那你岂不是要永远待在这湖里了？”
水鬼又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唉，不说了，看你也是个老实人。我看你今天运气不好，我帮你一把吧。”说完，他伸出一只手，对着湖面一招，嘴里念念有词。李老三只觉得脚下的船猛地一沉，他低头一看，好家伙，成群的鱼像是发了疯似的，往他的渔网里钻，不一会儿，渔网就鼓鼓囊囊，几乎要提不上来了。
李老三又惊又喜，连连道谢。水鬼却摆了摆手，沉下水去，只留下一句：“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
从那以后，李老三和水鬼就成了朋友。李老三每天都带上两壶好酒，一些熟食，晚上到湖心去找水鬼。他把酒倒进湖里，水鬼就浮上来，一人一鬼，一个在船上，一个在水里，天南地北地聊天。李老三给他讲岸上的趣闻，水鬼给他讲水下的寂寞。作为回报，水鬼每次都为李老三驱来大群的鱼。李老三的收获一天比一天好，很快，他就盖了新房，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他没忘了朋友，每次都把最好的酒肉带到湖边。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四年，李老三手头宽裕了，心里却越来越不踏实。他每次见到水鬼，都觉得他的脸色比以前更难看，眼神里的愁苦也更重了。
终于有一天，李老三忍不住了，他郑重地对水鬼说：“兄弟，哥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水鬼苦笑了一下：“你说。”
“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湖里啊。找替身这事儿，虽然损了阴德，但也是阎王爷定下的规矩。你总得为自己想想。”李老三其实是心疼这个朋友，想让他早日解脱。
水鬼摇了摇头：“不行，我试过几次了。上次，有个后生喝醉了酒，晃晃悠悠地走到湖边，眼看就要掉下来了，我心里那个急啊，机会来了！可我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脸，想到他家里的父母，我……我最后还是悄悄掀起一阵浪，把他打醒了，让他回去了。”
“还有一次，一个婆娘跟丈夫吵架，哭着跳了湖。我只要轻轻一拉，她就上不来了。可我听着她在水里喊‘我的孩子’，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我拼了修为，把她托到了岸边，让她活了下来。”
李老三听得眼圈都红了：“你这个傻子！”
水鬼却惨然一笑：“是啊，我就是个傻子。害一个人，救一家人，这笔账，我怎么也算不清。李大哥，不说这个了，今天我给你驱些大鲤鱼，让你卖个好价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有一年夏天，暴雨连着下了好几天，湖水暴涨，浑浊不堪。这天傍晚，雨刚停，李老三就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他划着船，想去湖心看看水鬼。
刚到湖中心，就看见不远处有一艘小船翻了，一个女人在水里挣扎，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那女人显然已经筋疲力尽，抱着孩子，身体一点点往下沉。
李老三急忙划船过去，可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那女人身下的水里，猛地冒出一股巨大的漩涡，一只青白色的手，猛地托住了女人的脚，把她往水面上推！
是水鬼！李老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是水鬼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救人。可是，一个在水里挣扎的成年人，加上一个孩子，分量何其沉重。水鬼的身体在水下时隐时现，他那张惨白的脸因为用力而扭曲，嘴里发出痛苦的嘶吼。他本可以轻易地拉住女人，让她成为替身，自己获得解脱，但他却在拼命地把她往生路上推。
女人和孩子被一点点地推向岸边，而水鬼的身体却越来越暗淡，仿佛要被湖水吞噬。
“快走！快上岸！”水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李老三喊了一声。
李老三含着泪，拼命划船，把那对母子救上了岸。等他再回头去看湖心时，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一圈圈涟漪，在月光下荡漾。
从那天起，李老三再也没有见过水鬼。他每天都去湖边，带着最好的酒，呼喊着他的朋友，但湖面始终死寂。他知道，水鬼为了救那对母子，耗尽了百年的修为，魂飞魄散了。李老三在湖边哭了三天三夜，从此，他再也不去湖心打渔了，只在岸边撒撒网，够自己吃就行。
又过了几年，这天，李老三进城卖鱼，听说了城隍庙里新来的城隍爷特别灵验，有求必应。他心里一动，想起了自己那个水鬼朋友，便提着两壶酒，去了城隍庙。
庙里香火鼎盛，李老三挤进人群，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神龛上坐着的那位城隍爷，虽然穿着官服，面带威严，但那眉眼，那神态，分明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水鬼兄弟！
李老三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跪在蒲团上，也不求财，也不问运，只是把酒摆上，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叨着：“兄弟，是你啊！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他刚说完，就听见庙祝在旁边惊讶地喊道：“怪了，怪了！这城隍爷的塑像，刚才明明是板着脸的，怎么一下子就笑了？”
李老三抬头一看，可不是嘛，神像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满是温和的笑意，正看着自己。
李老三心里明白了，他不再多言，转身回了家。第二天，他再去湖边打渔，一网下去，没捞到鱼，却捞上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他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包金银珠宝，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熟悉的字迹：“赠吾兄李老三，以报当年相交之情。”
李老三拿着纸条，对着湖面和城隍庙的方向，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没有贪图这些财物，而是用它们修桥铺路，救济穷苦的乡邻。
从此，忘川湖边的渔夫们，都流传着一个故事：湖里曾经有个善良的水鬼，因为不忍害人，最终感动了上天，当上了城隍爷。而那个曾经和他结为朋友的渔夫，也得到了神仙的庇佑，安享晚年。这个故事，一代代地传了下去，告诉人们，善有善报，不是一句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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