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的乌镇，临河有家铁匠铺，铺子里只有个瘸腿的老铁匠，姓秦，人们都叫他秦瘸子。秦瘸子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后来在乌镇落脚，守着个小铺子，打些锄头镰刀度日，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那年秋天，天有异象，一颗火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在镇外的芦苇荡里。秦瘸子拄着拐杖蹚着泥水找了三天，才在一片焦黑的芦苇丛里摸到块拳头大的铁疙瘩。那铁疙瘩黑沉沉的，触手冰凉，夜里还会透出淡淡的蓝光，敲上去的声音清越得不像凡铁。秦瘸子知道这是陨星铁，是铁匠行当里传说中的宝贝，他把铁疙瘩裹在棉袄里揣回家，关起铺子门，一锤一锤地打了整整三个月。
开炉那天，乌镇的人都听见了奇怪的声响，不是打铁的叮当声，倒像是风穿过竹林的轻啸。等秦瘸子打开铺子门，人们凑过去一看，都愣住了——案子上放着柄剑，剑身狭长，却没有开刃，刃口处圆钝得像块鹅卵石，连剑柄都是陨星铁一体铸成的，黑得发亮，看不出任何装饰。有人忍不住问：“秦师傅，这是剑还是铁棍？没刃咋杀人？”秦瘸子只是笑，用布把剑仔细包好，说这剑不卖，留着自己看。
没过多久，镇上出了桩事。邻村的泼皮张三，平日里偷鸡摸狗，这天竟把王寡妇给打了，抢了她给孩子治病的钱。王寡妇坐在河边哭，秦瘸子拄着拐杖过去，从怀里掏出那柄无刃剑，说要去替她讨个公道。人们都觉得好笑，这没刃的剑能顶啥用？可等秦瘸子找到张三时，怪事发生了。张三正蹲在酒馆门口数钱，见秦瘸子举着剑过来，张嘴就骂，还扬手要推他。秦瘸子手腕一翻，剑身在张三胳膊上轻轻一掠，既没见血，也没留痕，张三却像被抽了魂似的，举着的手僵在半空，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嘟囔着：“我咋能抢寡妇的钱……孩子还等着治病呢……”当天下午，张三就把钱原封不动送了回去，还蹲在王寡妇家门口劈了半天柴，临走时红着眼圈说自己不是人。
这事很快传开，人们都说秦瘸子的无刃剑能治恶人。没过多久，镇上的粮商刘剥皮出事了。刘剥皮收粮时总用小斗，卖粮时又用大斗，坑得不少农户没活路。有次他克扣了给朝廷缴的公粮，还把前来催粮的小吏打了。秦瘸子听说后，揣着剑去了粮行。刘剥皮正坐在柜台后算账，见秦瘸子进来，拍着桌子叫人赶他走。秦瘸子没说话，只是用剑在他算盘上扫了一下，那紫檀木的算盘珠子明明没碎，刘剥皮却突然抱着头哀嚎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不该坑人……那些粮食都是人家的血汗……”第二天一早，刘剥皮打开粮仓，把多收的粮食全还给了农户，还把自己的田产变卖了，凑足了公粮送进县衙，之后竟带着家人回了乡下种地，再也没敢经商。
“无刃剑能断恶念”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出了乌镇，传到了江湖上。人们给这剑起了个名，叫“诛心剑”。那些平日里打家劫舍、作恶多端的江湖恶徒，一听“诛心剑”三个字，腿肚子都打颤。有个外号“活阎王”的寨主，占着山头拦路抢劫，手上有十几条人命，官府拿他没办法。听说秦瘸子带着诛心剑路过山下，活阎王吓得连夜带着弟兄们跑了，跑之前还把抢来的财物全摆在路边，旁边插了块牌子，写着“物归原主”。
可也有不信邪的。西域有个叫“毒蝎夫人”的女魔头，擅长用毒，害死过不少武林同道。她听说诛心剑的事后，觉得是江湖人小题大做，特意赶到乌镇，要见识见识这剑到底有啥能耐。她找到秦瘸子的铁匠铺时，秦瘸子正在给个小孩打虎头鞋的铁扣子。毒蝎夫人冷笑一声，扬手就想撒毒粉，秦瘸子头也没抬，反手用剑鞘在她手腕上一磕，那无刃的剑身刚好擦过她的手背。就这一下，毒蝎夫人脸上的冷笑僵住了，眼神里的狠戾慢慢变成了迷茫，接着是愧疚。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哭起来，哭自己害死了那么多人，哭自己当年为了练毒功，亲手毒死了对自己好的师父。七天后，人们发现毒蝎夫人去了官府自首，还交出了所有的毒方和解药，临刑前，她托人给秦瘸子带了句话，说自己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江湖上的人越来越敬畏诛心剑，可秦瘸子还是老样子，每天守着铁匠铺，打打农具，偶尔有人带着被恶人欺负的冤屈来找他，他才会揣着剑出门。有人问他，这剑到底是咋回事，为啥没刃还这么厉害？秦瘸子总是摩挲着剑身，慢悠悠地说：“人心上的恶，从来不是刀子能砍断的。这陨星铁来自天上，见惯了日月轮转，最能照见人心里的东西。它划过的时候，不是伤人，是让作恶的人自己看见自己有多难看，那点良心要是还没烂透，自然就想做点啥补回来。”
后来秦瘸子老了，走不动路了，就把诛心剑传给了一个孤儿。那孤儿曾被恶人拐卖，是秦瘸子用剑救了他。孤儿接过剑时，秦瘸子嘱咐他：“这剑能断恶，却不能逼善。要是遇上心里的恶已经长死了的人，它也没用。你拿着它，能帮一个是一个，别想着当什么大侠。”孤儿点点头，背着剑走了，有人说在江南见过他，有人说在塞北见过他，不管在哪，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总能听到哪个恶人突然变好的消息。
再后来，诛心剑渐渐没了消息，有人说它随着那个孤儿埋进了土里，有人说它被收进了皇宫，还有人说它又变回了陨星铁，飞回了天上。可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它的传说，那些心里藏着恶念的人，夜里做梦总会梦见一柄没刃的黑剑，在自己眼前轻轻划过，吓得一身冷汗。而那些曾经被诛心剑“斩”过的人，就算过了几十年，也总能想起那道冰凉的触感，想起自己七日内做的那件善事，想起当时心里头那点难得的踏实。人们都说，诛心剑或许不在了，但它留下的规矩还在——人心里的恶，迟早是要自己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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