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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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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西三十里,有个柳树屯。屯子不大,百十户人家,靠山吃山,民风淳朴也带点彪悍。屯东头老槐树下,住着户张姓猎户。当家的张大膀子,人如其名,虎背熊腰,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好手。他婆娘张刘氏,性子泼辣爽利,烧得一手好饭菜,嗓门亮得能传二里地。两口子膝下就一个独苗,名叫栓柱,今年刚满十二。栓柱长得随他爹,骨架结实,虎头虎脑,性子却像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整天就爱往屯子后头的野狐岭钻。那岭子林深草密,獐狍野兔不少,可老辈人也传,里头藏着成了气候的精怪,邪性得很。张大膀子夫妇没少为这事训斥栓柱,可这小子左耳进右耳出,依旧我行我素。

这年初夏,雨水格外勤。一场瓢泼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才停,野狐岭里沟满壕平,瘴气弥漫。栓柱在家憋得浑身长毛,瞅着雨一停,天刚蒙蒙亮,就抄起他爹给他削的小弹弓,腰里别了把柴刀,泥鳅似的溜出了家门,直奔野狐岭。

岭子里湿滑难行,腐叶烂泥没过脚踝。栓柱深一脚浅一脚,寻摸着鸟雀野兔的踪迹。正走到一处背阴的陡坡下,忽听得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吱吱”声,像是幼兽哀鸣,透着股子可怜劲儿。栓柱抬头望去,只见陡坡半腰,一棵老松树虬结的树根下,塌了一小块土石,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湿漉漉的泥土还在往下掉。那“吱吱”声,正是从洞里传出来的。

栓柱少年心性,好奇压过了爹娘的警告。他手脚并用,攀着湿滑的岩石和老藤,费了老大劲才爬到洞口。探头往里一瞧,洞里不大,积了层浑浊的泥水。泥水里,赫然泡着一窝刚出生不久、还没睁眼的小东西!黄褐色的绒毛湿漉漉地贴在粉嫩的皮肉上,四五只挤作一团,冻得瑟瑟发抖,细声细气地哀叫着。洞口塌下的泥石,显然把它们的爹娘堵在了外头,或是砸死在了里头。

栓柱认得这是黄鼠狼的崽子。他爹说过,这玩意儿记仇,惹不得。可看着这一窝没睁眼的小东西在冷水里扑腾,栓柱心里那点软乎劲儿上来了。他犹豫片刻,一咬牙,脱下自己那件还算干爽的粗布褂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几只冰凉的小肉团子捞起来,用褂子裹好,抱在怀里。小东西们感受到暖意,往他怀里拱了拱,叫声也弱了下去。

抱着这窝“烫手山芋”,栓柱也没心思打猎了,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赶。刚进院门,就撞上他娘张刘氏掐着腰在骂鸡。

“你个瘟鸡!刚下的蛋就敢叨?看老娘不拧断你脖子……哎?栓柱!你个死小子又跑哪野去了?弄得一身泥猴似的!怀里鼓鼓囊囊揣的啥?”张刘氏眼尖,一把揪住想溜回屋的儿子。

栓柱支支吾吾,把怀里裹着的褂子掀开一角。几只湿漉漉、闭着眼的小黄鼠狼露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张刘氏吓得往后一跳,声音都劈了叉,“你个作死的玩意儿!从哪掏弄来这些黄皮子崽子?快!快给我扔出去!让你爹知道,看不打折你的腿!”

“娘!它们……它们窝塌了,快冻死了……”栓柱抱着褂子不肯撒手,闷声闷气地顶嘴。

“冻死也活该!这玩意儿邪性!沾上就没好!赶紧扔了!”张刘氏说着就要上来抢。

正拉扯间,张大膀子扛着半扇野猪肉从院外进来,一见这阵仗,浓眉立刻拧成了疙瘩:“吵吵啥呢?栓柱!你抱的啥玩意儿?”

张刘氏像见了救星:“当家的!快管管你这好儿子!把黄皮子崽子抱家来了!这不是招祸吗!”

张大膀子脸色一沉,大步上前,一把扯开栓柱怀里的褂子。看清那几只哆嗦的小东西,他倒没像婆娘那样跳脚,只是眉头皱得更深,瓮声瓮气地问:“哪弄的?”

栓柱把野狐岭塌洞的事说了。张大膀子沉默片刻,看着儿子倔强的眼神,又看看那几只奄奄一息的小崽子,叹了口气:“罢了,都抱回来了。弄点温水给它们擦擦,暖和暖和。黄皮子记仇不假,可这刚出娘胎的小崽子,能懂个啥?等养活了,毛干了,远远放回山里就是。也算积点德。”

张刘氏见当家的发了话,虽不情愿,也只能嘟囔着去灶房烧水。

栓柱得了特赦,欢天喜地地把小黄鼠狼抱回自己那间挨着灶房的小偏屋。他用温水小心地擦干净小东西身上的泥水,又翻出些破棉絮,在炕角给它们做了个暖和的窝。兴许是折腾累了,小东西们挤在一起,慢慢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栓柱像得了宝贝,心思全在这窝小黄鼠狼身上。他偷偷省下自己的羊奶(家里养了只奶羊),用麦秆一点点喂给它们;白天晒太阳,晚上用炕温给它们保暖。张刘氏嘴上骂骂咧咧,有时也忍不住瞥两眼,见小东西们绒毛渐丰,眼睛也睁开了,乌溜溜的透着机灵劲儿,心肠也软了些,偶尔还丢点米汤碎肉进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黄鼠狼长得飞快。其中一只格外显眼,通体毛色金黄,油光水滑,比它的兄弟姐妹更壮实,也更机灵。栓柱喂食时,它总是第一个挤上来,小爪子扒着碗沿,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瞅着栓柱,仿佛认得他。栓柱格外喜欢这只小金毛,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金豆儿”。

约莫过了月余,小黄鼠狼们已经能在炕上灵活地跑跳了。张大膀子发话:“差不多了,趁早送走,免得养出灵性来麻烦。” 栓柱虽不舍,也知道爹说得对。这天傍晚,他找了个旧竹筐,垫上干草,把五只小黄鼠狼都放进去,挎着筐,闷头往后山走。

走到野狐岭边缘,找了片草木茂盛的山坳,栓柱把筐一放,挨个把小东西抱出来放在地上,拍拍它们的脑袋:“走吧,回你们山里去吧,以后小心点,别再掉洞里了。” 那四只灰扑扑的小黄鼠狼,似乎嗅到了山野的气息,犹豫了一下,便嗖嗖几下钻进草丛,不见了踪影。唯有那只金豆儿,蹲在原地,仰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栓柱,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嘤嘤”声,像是在挽留。

栓柱心里也难受,狠下心,转身就走。走了十几步,回头一看,金豆儿竟还蹲在原地,小小的身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孤单。栓柱鼻子一酸,差点想把它抱回去。可想起爹娘严厉的眼神,他跺了跺脚,加快脚步跑回了家。

金豆儿望着栓柱消失的方向,蹲了许久。直到月亮升上树梢,清冷的月光洒满山坳,它才轻轻“嘤”了一声,转身,化作一道细小的金色影子,迅捷无比地消失在莽莽山林深处。

***

自打送走了那窝黄鼠狼,张家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栓柱变得比从前更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野狐岭的方向发呆。张刘氏只当儿子舍不得那些小玩意儿,骂了几回“没出息”也就由他去了。

转眼入了秋。这日,张大膀子进山打猎,张刘氏去邻村走亲戚,留栓柱一人在家看门。栓柱百无聊赖,坐在院里削木箭玩。日头偏西时,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乌云滚滚,狂风卷着枯叶尘土,打着旋儿往院里灌。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顷刻间便连成了瓢泼之势。

栓柱赶紧把院里的柴火、簸箕往灶房搬。正忙乱着,忽听院门外传来“叩、叩、叩”三下轻轻的敲门声,在这风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栓柱一愣,这鬼天气,谁会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往外瞧。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身形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青布短褂,浑身上下淋得透湿,头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伞面破了几个洞,伞骨也断了一两根,显然挡不了什么雨。

“谁啊?”栓柱隔着门板问。

“小哥……”门外少年的声音细细弱弱,带着点颤抖,像是冻坏了,“行行好……雨太大了,借个地方避避雨成吗?就一会儿,雨小些我就走……”

栓柱见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半大孩子,淋得落汤鸡似的,心里一软,也没多想,便拉开了门闩。

门一开,风雨裹着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少年站在门外,身形似乎比隔着门缝看时更单薄些。他低着头,抱着破伞,怯生生地挪了进来。栓柱这才看清少年的脸,眉目清秀,只是脸色过于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湿漉漉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人时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躲闪。

“快进来,灶房暖和。”栓柱招呼着,把少年让进灶房。灶膛里还留着点余烬,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谢谢小哥……”少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抱着破伞缩在灶膛边的小板凳上,微微发抖。

栓柱看他冻得可怜,想起灶上温着半瓦罐他娘晌午剩的羊骨汤,便倒了一碗热腾腾的递过去:“给,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少年迟疑了一下,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放下碗,又紧紧抱着那把破伞,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你叫啥?打哪儿来?这大雨天的咋跑这儿来了?”栓柱坐在对面柴火堆上,好奇地问。

少年眼神飘忽了一下,低声道:“我……我叫金锁……家……家在岭子那边……走亲戚,迷路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似乎不善言辞。

栓柱“哦”了一声,觉得这少年有些古怪,但也没往深处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多是栓柱问,金锁嗯嗯啊啊地答,显得十分拘谨。栓柱觉得没趣,加上忙活半天也累了,眼皮开始打架,竟靠着柴火堆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栓柱被一阵寒意冻醒。灶膛里的火早熄了,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纸透进点惨淡的月光,雨还在哗哗下着。他揉揉眼睛,发现那叫金锁的少年不见了,小板凳上空空如也。

“走了?”栓柱嘟囔一声,起身准备回屋睡觉。刚走到灶房门口,眼角余光瞥见灶膛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定睛看去,只见那只叫金豆儿的金黄小黄鼠狼,正蜷缩在冰冷的灶灰里,睡得正香!它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金黄的绒毛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柄!

栓柱的脑袋“嗡”地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金豆儿……金锁……避雨……抱着破伞……

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灶灰里的小黄鼠狼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望向栓柱,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被惊扰的无辜。它似乎想站起来,又瑟缩了一下,只是把怀里的破伞柄抱得更紧了。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栓柱!他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灶房,冲进冰冷的雨幕里,疯了一样拍打爹娘的房门(爹娘已归家),语无伦次地嘶喊:“爹!娘!鬼!有鬼!灶房……黄皮子……变人了!”

张大膀子和张刘氏被儿子的惨叫惊醒,披衣起身。听完栓柱颠三倒四、带着哭腔的叙述,张大膀子脸色铁青,抄起挂在墙上的猎叉,张刘氏则抓起了烧火棍,两口子点起油灯,如临大敌地冲向灶房。

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灶房的黑暗。只见灶膛角落,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黄鼠狼?只有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孤零零地斜靠在冰冷的灶壁上。伞面湿漉漉的,还沾着些草屑泥点。

“小兔崽子!做噩梦魇着了吧?”张大膀子松了口气,放下猎叉,没好气地瞪了脸色惨白的栓柱一眼。

“不是!是真的!我亲眼看见金豆儿抱着伞睡在那儿!那个金锁就是它变的!”栓柱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那把伞,“就是这把伞!那个金锁抱着的就是这把破伞!”

张刘氏拿起那把破伞,翻来覆去看了看,撇撇嘴:“一把破伞,指不定是你小子啥时候从哪捡回来丢灶房旮旯的。看把你吓的!没出息!” 她顺手把伞扔到了墙角。

栓柱百口莫辩,浑身冰凉。爹娘不信,可他清清楚楚记得金锁那张苍白的脸,和他低头抱着伞的样子!也清清楚楚记得灶灰里金豆儿抱着伞柄睡觉的模样!这绝不是梦!

自那晚起,栓柱就变了个人。他不敢一个人待着,尤其是晚上,总觉得灶房角落有双乌溜溜的眼睛在盯着他。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痴痴呆呆,常常对着野狐岭的方向发呆,嘴里念念有词“金豆儿……金锁……伞……”。张大膀子夫妇请了屯里的郎中来看,郎中号了脉,只说是“惊悸伤神”,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吃了也不见好。屯里开始有风言风语,说张家小子撞邪了,被黄皮子迷了心窍。

张大膀子又急又怒,认定是儿子上次抱回黄皮子崽子惹的祸。他瞒着婆娘,偷偷带上猎叉、绳索和几包烈性雄黄粉,杀气腾腾地进了野狐岭,发誓要找到那窝黄皮子的老巢,斩草除根。

他在岭子里转了整整三天,布下陷阱,撒遍雄黄,却连根黄鼠狼毛都没找到。倒是在一处僻静的山涧边,发现了几堆新鲜的、啃得干干净净的野兔骨头,看那细小的牙印,像是小兽所为。张大膀子无功而返,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这天傍晚,张大膀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刚进院门,就听见灶房里传来婆娘张刘氏尖利的叫骂声:“……作死的瘟鸡!刚下的蛋又少一个!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扑腾声。

张大膀子皱着眉走进灶房,只见张刘氏正气急败坏地满屋子找鸡,一只芦花母鸡咯咯叫着满屋乱飞。案板上,盛着刚炒好的鸡蛋的粗瓷碗里,明显少了一大块。

“嚷嚷啥?不就少口鸡蛋?”张大膀子心烦意乱。

“不就少口鸡蛋?”张刘氏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当家的!这都第三回了!头天少个馍,昨儿丢块肉,今天又偷鸡蛋!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你说邪不邪门?我看就是……”她压低声音,眼神惊恐地瞟了一眼墙角那把破伞,“就是那东西干的!”

张大膀子心里也是一咯噔,顺着婆娘的目光看向墙角。那把破伞依旧静静地斜靠着,沾满泥污的伞面在昏暗光线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这时,一直痴痴呆呆坐在门槛上的栓柱,忽然直勾勾地盯着灶房角落,嘿嘿傻笑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饿……金锁饿……吃蛋蛋……”

张大膀子头皮一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看向墙角那把伞,又看看儿子呆傻的样子,再联想到岭子里那些被啃光的野兔骨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那东西,根本没走!它就藏在这把破伞里!它缠上栓柱了!它还在偷吃家里的东西!

“好个孽障!”张大膀子眼珠子都红了,积压的怒火和恐惧瞬间爆发!他抄起门边的柴刀,一个箭步冲到墙角,抡起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狠狠劈了下去!

“咔嚓!嗤啦——!”

柴刀锋利,破伞应声而裂!伞骨断裂,油纸破碎,瞬间被砍成一堆破烂!

就在伞被劈裂的刹那,灶房里凭空响起一声凄厉尖锐、如同幼兽濒死的惨嚎!

“嘤——!!!”

那声音直刺耳膜,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惊惶!紧接着,一道细小的、模糊的金黄色影子,如同被重击般,猛地从破碎的伞骨中弹射出来,“砰”地一声撞在对面墙壁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

张大膀子定睛一看,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墙根下,瘫着一只小小的黄鼠狼。正是那只通体金黄的“金豆儿”!只是此刻,它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口鼻处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沫。原本油光水滑的金色皮毛失去了光泽,沾满了尘土和血污。它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半睁着,望向张大膀子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至亲背叛的茫然和悲伤。

它挣扎着想抬起头,小小的爪子无力地抓挠着冰冷的地面,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微弱的“嗬嗬”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几息之后,那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彻底不动了。眼睛依旧半睁着,空洞地望着灶房黑黢黢的屋顶。

灶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张刘氏粗重的喘息声和栓柱突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哭嚎:“金豆儿——!我的金豆儿——!” 他猛地扑过去,想抱起那小小的尸体,却被张大膀子死死拦住。

张大膀子握着柴刀的手在剧烈颤抖,刀尖上还沾着几根金色的绒毛。他看着地上那具小小的、渐渐冰冷的尸体,再看看儿子崩溃痛哭的样子,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悔恨和恐惧攫住了他。他劈碎了伞,也劈死了这只曾被他儿子救下、又似乎想用自己方式“报恩”的小东西。这到底是除害,还是……造孽?

那把被劈得稀烂的油纸伞,散落在金豆儿小小的尸体旁,像一堆肮脏的、被遗弃的垃圾。灶房里弥漫着血腥味、尘土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彻骨的悲凉。栓柱的哭声在死寂中回荡,一声声,如同钝刀子割在张大膀子和张刘氏的心上。

***

金豆儿死了。被张大膀子一刀劈死在灶房的墙角。

栓柱的魂儿仿佛也跟着那小小的金色身影一起去了。他不再哭嚎,只是变得更加沉默,眼神空洞得吓人,整日整日地蹲在院门口,望着野狐岭的方向,像一尊失了魂的石像。喂他饭就吃,不喂就饿着,和他说话也不应,活脱脱成了个痴儿。张家愁云惨淡,药石无灵。

张大膀子亲手在野狐岭边缘向阳的坡地上挖了个小坑,将那小小的、裹在栓柱旧褂子里的尸体埋了。他没立碑,只垒了几块石头做记号。看着那小小的坟包,这个粗豪的猎户心里像压了块千斤巨石,闷得喘不过气。他劈伞时那股除妖的狠劲儿早没了,只剩下沉甸甸的茫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张刘氏也像换了个人,往日的大嗓门没了,变得疑神疑鬼。灶房里那把破伞的碎片早被她扫出去烧了,可她总觉得灶房角落阴森森的,尤其到了晚上,总觉得有双乌溜溜的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家里的鸡鸭倒是再没丢过东西,可也蔫头耷脑,不爱下蛋了。整个张家小院,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寒意里。

日子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捱着。这天,屯里忽然来了个游方的老道士。这道士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布道袍,背着个黄布包袱,手持一根磨得油亮的竹竿,竿头挂着个巴掌大的黄铜铃铛。他走得不快,铃铛随着步伐发出清脆悠扬的“叮铃”声,在屯子里回荡。

道士路过张家院门时,那清脆的铃音毫无征兆地骤然变调!发出一连串急促、尖锐、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叮铃铃铃——!”的怪响!

老道士脚步猛地一顿,浑浊却清亮的眼睛瞬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了张家那扇紧闭的院门。他眉头紧锁,掐指默算片刻,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喃喃道:“好重的怨戾之气!纠缠盘绕,几成死结!再不解开,这一家……怕是要绝户了!”

他不再犹豫,上前几步,举起竹竿,用那兀自震颤不休的黄铜铃铛,对着张家院门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张刘氏憔悴惊惶的脸:“谁啊?”

老道士打了个稽首,声音平和却带着穿透力:“无量天尊。贫道路过宝宅,闻得宅中隐有金铁哀鸣、幼兽悲泣之声,怨气郁结,恐伤生人气运。特来叨扰,或可化解一二。”

张刘氏一听“怨气”、“悲泣”,又见老道士仙风道骨,想到家中变故和那把邪门的破伞,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真假,连忙将老道士让进院中,又去喊蹲在门口发呆的栓柱和屋里抽闷烟的张大膀子。

老道士一进院门,目光便如探照灯般扫过整个院子。当他视线落在灶房那扇紧闭的门上时,眉头锁得更紧,手中黄铜铃铛竟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刺耳的嗡鸣!

“道长!您……您看出啥了?”张刘氏声音发颤。

老道士没答话,径直走到灶房门口,却不进去。他解下背上的黄布包袱,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铜香炉,三支细长的安魂香,还有一小包暗红色的粉末。他让张刘氏取来一碗清水,将那暗红粉末(朱砂)调入水中,以指蘸取,在灶房门楣、门槛和两侧门框上,画下几道繁复古奥的赤红符咒。

符咒画成,老道士点燃安魂香,插入紫铜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奇异的草木清香,并不浓郁,却瞬间驱散了灶房附近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他盘膝坐在灶房门外,闭目凝神,口中开始诵念艰涩深奥的经文。那经文声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随着安魂香的青烟,丝丝缕缕地渗入灶房之中。

诵经声持续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老道士缓缓睁开眼,目光澄澈,看向一直痴痴呆呆被张刘氏按在旁边的栓柱,温声道:“孩子,莫怕。告诉贫道,那晚避雨的‘金锁’,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送走‘金豆儿’时,它又如何?”

栓柱原本空洞的眼神,在接触到老道士温和的目光和闻到那安魂香的清气后,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将那晚金锁避雨、喝汤、抱着破伞,以及后来在灶灰里看到金豆儿抱着伞柄睡觉的事,颠三倒四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他指着灶房角落,呜呜哭了起来:“伞……爹砍了……金豆儿……流血……死了……”

张大膀子在一旁听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青筋跳动,拳头捏得死紧。

老道士听完,长叹一声,目光扫过脸色难看的张大膀子夫妇,又落回那紧闭的灶房门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残留的景象。

“痴儿……痴儿啊!”老道士摇头叹息,声音里充满了悲悯,“那黄鼬崽子,灵智初开,不通人伦,却最是记情。你家小子救它一窝性命,它便认定了这段因果。山中精怪,心思单纯如赤子。它见你家小子心善,又见你们将它弃于山野,懵懂之中,只道是你们嫌它无用,不肯收留。那破伞,不过是它栖身的一处临时‘躯壳’,如同寄居蟹寻到了螺壳。”

“它化形少年‘金锁’前来,非是作祟,实乃报恩心切,却又不知如何自处。避雨是借口,送伞……”老道士顿了顿,看向院中飘洒的雨丝,“恐怕也是它一片懵懂心意。精怪感天地之气,知风雨将至,它寻来破伞,或许只是想为曾给它暖汤喝的‘恩人’挡一挡风雨。至于偷食……”老道士苦笑一声,“幼兽饥饿,灵智未开,循着气味本能觅食,何尝懂得人间的规矩与‘偷’?它只知此处曾给过它温暖和食物。”

“你们视它为妖邪,惧它、疑它、最后……杀它。”老道士的目光如电,刺得张大膀子低下头去,“它灵魄初凝,受此重创,怨戾之气自然郁结于此。这怨气不散,缠绕宅院,伤及无辜生魂,最先遭殃的,便是与它因果最深、心性纯良却受惊过度的孩子!”他指了指痴痴呆呆的栓柱。

张大膀子夫妇听得目瞪口呆,冷汗涔涔而下。原来家里这些祸事,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冷,儿子突发的痴傻,竟都是源于自己恩将仇报、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刀!

“道长!救救我们!救救我儿子吧!”张刘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张大膀子也红了眼眶,对着老道士深深作揖。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道士扶起张刘氏,神色肃然,“怨气源头,在那枉死的小兽身上。此怨非深仇大恨,乃不解与委屈所化,尚存一丝未泯的赤子执念。需得至亲至诚,方能化解。”

他看向张大膀子:“张居士,你持刀断其生机,此因在你。需得你亲自去它埋骨之处,焚香祷祝,诚心忏悔,言明当日之误杀,求其原谅。再取它坟头一抔净土,置于洁净瓷碗中,带回。”

又看向张刘氏:“女居士,你当日亦曾喂养于它,虽心有嫌隙,亦算有恩。需备三样祭品:一碗清水,一盏素油灯,一碟它曾偷食过的干净饭食或鸡蛋。”

最后,他看向眼神呆滞的栓柱,目光柔和下来:“至于这孩子……他是因,也是解药。需得他亲手,将那抔净土,洒入我画好的净水之中。”

老道士吩咐完毕,取出一张空白的黄符纸,用朱砂笔飞快地画了一道极其繁复、灵光隐隐的符箓,交给张大膀子:“将此符置于净土之上,可护持其残存灵识不散,免被戾气同化。速去速回,日落之前务必归来。”

张大膀子哪敢怠慢,接过符纸,揣在怀里,带上香烛纸钱,扛起铁锹,脚步沉重地直奔野狐岭边缘那个小小的坟包。

荒草萋萋的山坡上,那个不起眼的石头小堆还在。张大膀子看着它,想起儿子当初抱着小黄鼠狼欢喜的样子,想起自己劈下那一刀时的狠厉,想起老道士的话,心中百味杂陈,悔恨如同毒虫噬咬。他默默清理掉坟包上的杂草,点燃香烛,插在坟前。然后,这个粗豪了一辈子的猎户,竟对着小小的土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东西……”张大膀子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哽咽,“我……张大膀子……对不住你!那天……是我猪油蒙了心,把你当成了害人的精怪……我糊涂啊!栓柱救了你,是善心,你……你想着回来,也是好意……是我混账!不分青红皂白就……就……”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颤抖,“我错了!我给你磕头!求你……求你放过我家栓柱吧!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怨,就怨我一个人!我给你偿命都行!只求你……让栓柱好起来……”

他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满了泥土。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铁锹在坟包旁边没有尸骨的地方,挖了一捧干净的黄土,用老道士给的黄符仔细包好,揣在怀里,如同捧着千斤重担。

夕阳西下时,张大膀子满身尘土,踉跄着回到家中。张刘氏早已按老道士吩咐,在院中清理出一块干净地面,摆上一碗清水、一盏点燃的素油灯、一碟白生生的煮鸡蛋。栓柱被张刘氏扶着,痴痴地站在一旁。

老道士让张大膀子将符纸包裹的净土放在清水碗旁。他亲自上前,解开符纸,露出里面那捧微带湿气的黄土。

“孩子,”老道士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轻轻握住栓柱冰凉的手,“你看,金豆儿回家了。它知道错了,它不怪你爹,也不怪你了。来,帮它洗洗尘,送它安心走吧。”

栓柱茫然的眼睛,在听到“金豆儿”三个字时,似乎亮了一下。他顺从地被老道士牵引着,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捧黄土。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栓柱将手中的黄土,一点点地、均匀地洒入了那碗清水中。黄土入水,并未浑浊,反而如同细密的金沙般缓缓沉降,水面微微荡漾,泛起一圈圈柔和的涟漪。

就在最后一粒土沉入碗底的刹那——

“呼……”

院中平地卷起一阵极其轻柔的微风。这风毫无寒意,反而带着山野间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微风拂过,那盏素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了一下,并未熄灭,反而显得更加柔和温暖。

与此同时,一直痴痴呆呆的栓柱,身体猛地一震!他空洞的眼神如同拨云见日,瞬间恢复了清明!他低头看看自己沾着泥土的手,又看看那碗沉净的水,再看看身边泪流满面的爹娘,嘴唇哆嗦着,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哭声不再呆滞,充满了委屈、悲伤,还有失而复得的清醒!

“爹!娘!金豆儿……金豆儿它……”栓柱扑进张刘氏怀里,嚎啕大哭。

张大膀子夫妇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亦是泪如雨下,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随着儿子的哭声和那阵温柔的清风,悄然落地。

老道士看着院中相拥而泣的一家三口,又看看那碗沉净的清水和静静燃烧的油灯,捋着长须,微微颔首。他走到碗边,低声道:“尘归尘,土归土,灵归灵墟。恩怨已了,执念已消,去吧。” 他轻轻一挥手。

那碗中,几缕极其淡薄、肉眼几乎难辨的金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从沉静的泥土中袅袅升起,在油灯柔和的光晕里盘旋片刻,最终被那阵温柔的清风托着,飘飘荡荡,飞过院墙,朝着暮色苍茫的野狐岭深处,悠然远去。

院中弥漫多日的那股阴冷和滞涩感,随着那金色光点的离去,彻底消散无踪。晚风带来山野的清新,素油灯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映着一家三口劫后余生的泪光。

老道士悄然收拾好自己的紫铜炉和竹竿铃铛,对着还在抽泣的栓柱温和地笑了笑,又向张大膀子夫妇打了个稽首,便转身飘然而去,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莫道精怪皆邪祟,一点灵犀胜人心。恩仇不解成死结,唯有至诚化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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