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终南山巅，星月俱隐。月华已被翻滚的乌云啃噬殆尽。
孙思邈的道袍在狂风中翻卷如白幡，衣袂翻飞间露出内衬上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七盏青铜古灯在玄武岩台面上摇曳，灯焰不是常见的橙黄，而是一种病态的幽绿色，像是从九幽地府借来的鬼火。
衣袂拍打着裸露的脚踝，早已冻得青紫。他赤足踏在玄武岩祭坛上，足底传来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这方祭台是袁天罡当年留下的，石缝里还渗着淡淡的铁锈味，那是百年前某次占星失败时，那位传奇术士吐出的心头血。
\"师父，时辰到了。\"
清风跪在阵外，桃木剑横于膝前。少年道士的嘴唇已经冻裂，却仍死死盯着山道方向——那里隐约传来窸窣声，像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岩壁攀爬。
突然清风指向天权位的灯盏。那簇火焰正不自然地扭曲着，竟隐隐形成一张人脸——赫然是安禄山的心腹谋士严庄！
老道冷哼一声，袖中滑出三枚铜钱。\"叮\"的一声脆响，钱币落地成卦，竟是\"泽水困\"变\"雷水解\"。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青筋暴起，猛地将铜钱拍进石缝。
\"阴魂也敢窥阵？\"
岩缝里顿时传出凄厉的嘶叫，一缕黑烟腾起，被罡风撕得粉碎。
老道没有再回头。他枯瘦的手指径自从怀中取出半枚羊脂玉佩，断口的蓝光映得他须发皆碧。
这时七盏青铜古灯突然无风自动。
这些灯盏形制古怪，灯座是蜷缩的婴孩造型，灯碗却做成怒目金刚状。清虚子知道，这是用前朝饿殍的颅骨熔铸的\"幽冥灯\"，灯油里混着雷击木的粉末，一点燃就泛着诡异的绿色。
\"天枢为引，摇光为证......\"
孙思邈的咒语刚起，第一盏灯的火苗突然笔直向上，凝固如翡翠雕成的利剑。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当第七盏天权位的灯焰竖起时，整座山头的气温骤降，岩缝里渗出细密的冰晶。
清风突然按住剑柄——他分明看见，师父投在岩壁上的影子，竟然多出了一双手！
那影子从孙思邈背后缓缓分离，轮廓逐渐清晰：是个戴莲花冠的道人，手中还握着柄拂尘。
\"龙虎山......师祖？\"清风失声叫道。
孙思邈却恍若未闻，继续诵咒。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喉间发出风箱般的\"嗬嗬\"声——那影子正在掐他脖子！
孙思邈的咒语突然卡在喉咙里。
他的影子在岩壁上扭曲拉长，竟渐渐分离出第二道轮廓——那是个戴莲花冠的道人，拂尘搭在臂弯，另一只手却如铁钳般掐住老道的影子脖颈。
\"师...师父！\"
清风的桃木剑\"铮\"地自鸣，剑身《度人经》的朱砂符文泛起血光。少年道士咬破舌尖，一口真阳涎喷在剑锋上，纵身刺向岩壁。剑尖距离石壁三寸时，突然被无形之力抵住，再难前进分毫！
孙思邈的额角暴起青筋，枯瘦的手指仍固执地结着北斗印。他的道袍领口渐渐洇开暗红——影子的扼杀正在转化为实体伤害！
\"张...天师...\"
老道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时，岩壁上的影子突然凝实三分。那道人面容清晰起来：斜飞入鬓的白眉，眉心一点朱砂痣，正是龙虎山失踪已久的天师的模样！
清虚子突然想起师父曾说过的秘辛——五十年前，十六代天师为镇压陨铁灾劫，亲自赴范阳做法，从此下落不明......
\"原来...你成了...陨铁傀......\"孙思邈的瞳孔开始涣散，结印的手却突然变势，拇指狠狠掐入掌心劳宫穴。一滴泛着金光的血珠渗出，精准滴在天权位灯焰上。
\"轰！\"
绿火暴涨，将影子道人的拂尘烧出个窟窿。那影子吃痛松手，孙思邈趁机撕开衣襟——他枯瘦的胸膛上，竟用金漆刺着微型《黄庭经》！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老道沙哑的诵经声中，胸口的金字一个个浮空而起，化作三尺青锋。清虚子看得分明，那些文字在飞行途中不断重组，最终凝成《度人经》中最霸道的\"斩龙诀\"！
金剑刺入影子的瞬间，整座山头响起琉璃破碎之声。影子道人突然开口，声音像千百个铜铃在铁板上摩擦：
\"孙思邈...你阻不了...荧惑守心......\"
\"啪！\"
莲花冠炸裂，无数蓝丝从断口迸出，如毒蛇般缠向老道面门。清风纵身扑来，桃木剑舞成光轮，却仍有三根蓝丝刺入孙思邈的鼻孔！
\"嗬...嗬...\"
孙思邈的喉间发出风箱般的声响，七窍都渗出蓝血。他却笑了，染血的手指突然插进天璇位灯焰！
\"嗤——\"
皮肉烧焦的气味中，那盏幽冥灯的火苗陡然转红。老道抽搐着将燃烧的手指按向胸口，金字剑芒遇血更盛，竟将侵入体内的蓝丝逼出大半！
残余的蓝丝在空中扭结成团，突然朝山崖方向飞窜。清风刚要追，却被师父枯爪般的手按住——
崖边不知何时多了匹白狼，正将蓝丝尽数吸入鼻中。它幽蓝的眸子最后瞥了眼灯阵，纵身跃入深渊。
老道的脸渐渐涨紫，可枯瘦的手指仍在结印，将玉佩缓缓推向灯阵中央。
\"铮！\"
桃木剑突然自鸣。清风福至心灵，一剑刺向岩壁上的影子。剑尖触及石壁的刹那，整座山头响起万千鬼哭，那影子扭曲着缩回孙思邈体内。
老道\"哇\"地吐出口黑血，血中竟有蓝丝游动。
玉佩终于悬停在灯阵中央。
七道绿焰突然拧成一股，将羊脂玉照得通透。玉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点，细看竟是无数挣扎的人形！
\"范阳......活人祭......\"孙思邈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就在这时，天际突然亮起刺目的蓝光。一颗流星撕裂夜幕，直坠终南山！清风抬头望去，骇然发现那根本不是流星——是只燃烧的乌鸦，鸟喙里叼着块陨铁。
\"轰！\"
火鸦撞碎天权位的灯盏，绿焰爆燃成火球。孙思邈的道袍瞬间起火，可他反而大笑起来，任火焰吞没全身：\"好个安禄山......连荧惑守心都能伪造......\"
火光中，玉佩\"咔\"地裂开，投射出的影像却愈发清晰：那是座青铜铸造的祭坛，台上缚着个戴帝王冠冕的人偶，胸口插着七根寒铁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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