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英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男人听，“她养你小，你养她老，这不是应该的吗？赡养老人就这么难吗？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她能吃多少？”
周老大也带着气，“你是不是没有赡养过老人？你以为赡养老人只要给她一口吃的就行了吗？一口吃喝，谁还供不起？
对，你说的对，她养我小，我养她老，我照顾她是应该的，我给她吃喝我愿意，但实际上呢？
她不是来养老的，她是来当领导的，是来要求我们报恩的，不是来让我们赡养的，她养老了，她依然要当家做主，她总要让所有人都按照她的想法去做事去生活。
饭菜口味，生活习惯，人情来往，全都要插手，全都要按她的来，她今儿看我大姑不顺眼，全家都不能跟我大姑走动，谁要走动她就骂谁！”
周老大像是被逼崩溃找到了发泄口，“你说能一样吗？能一样吗？她养我跟我养她能一样吗？
小时候她养我，我不听话，她能揍我骂我，我养她了，我不听话，她还要揍我骂我，她养我的时候，啥都要听她的，我养她的时候，我全家也要听她的。”
越说周老大声音越高，都快喊破音了，“她养我的时候，不管好不好，我都要感恩，她对我再差，她说她是长辈应该的，我养她的时候我对她好，在她看来也是应该的，稍微不顺她的心就给我扣不孝的帽子，我也是人啊，我也有一家子，我也快当爷爷了！”
吼完，周老大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气，瞪着眼睛看着病床上的老人，“你害人，你把我家搅和了，还要把老二家都搅散了你才甘心，我求你了，你安分点吧。”
张荣英看着这一幕，心里那莫名上头的怒火，瞬间退去了。
目光朝着床上老太看去，这不又是一个搅家李老太吗？
“那，那啥，大兄弟，你消消气，之前是我没弄清楚，你也别上火，有啥事好好说就是了。”知道错怪人了，张荣英语气那叫一个好。
周老大深吸一口气，也给张荣英道歉，“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我实在是太气了。”
他像是打开了水闸口，无奈的朝着张荣英诉苦，“平日跟家里人吃饭，总是要三催四请，不管啥菜上桌，张口就是“我不吃，没啥胃口”一定要全家轮番劝，她才肯动筷子，不劝她不吃，不吃就算了，她还骂我们不孝，过年过节亲戚聚一起，每次饭一上桌，她就坐在角落哭，我也不知道她哭啥啊，然后大家全都过去围着她哄，把她哄开心了，大家才能吃饭，次次都这样。”
“这些习惯也就算了，还爱挑拨离间，今儿在我这说我兄弟不好，明儿又上我兄弟家说我不好，然后来回跑着添油加醋传话，她怕是恨我们兄弟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你别看她现在可怜，在家跟我吵架，跟邻居吵架，跟我媳妇吵架，跟我儿媳妇吵架，在我老二家，也跟全家吵，我们几姊妹，除了我小弟，她不管上谁家待一段时间，就开始指桑骂槐，我真是服了，世上咋有这种人啊？”
说着，说着，周老大竟然还抹起了眼泪，“就跟发癫发病似的，反正我老我有理由，弄的全家都不安生，我真不知道要咋办了，要能丢出去，我都想丢出去了。
啥事都要管，我们几姊妹都一大家子了，她还以为她当家那会呢，要当我们所有人的家，今儿上我兄弟家拿东西上我家，转头拿着我媳妇的东西送给我小弟媳，弄得几个弟媳妇也闹腾，明儿让老二闺女把工作给老三儿子，你说这下面孩子怎么会愿意........”
李保军扭头去看他妈，看完他妈又扭头去看怨气冲天的男人，他总觉得，现在的周老大就是十年后的自己。
实在没忍住，李保军小声道，“妈，你听见了吗？子女也不容易的，年纪大了就少折腾，老老实实过日子多好啊？”
张荣英扭头看向李保军，“那些懂事安分守己的老人都没人管呢，你看这老婆子还有你奶，那是越作就活的越好啊，你看，这么过分还送医院来~
要换成那些安分为孩子着想不想打扰孩子的老人，这会生病了还藏着掖着自己扛呢，要我看啊，还得闹，你看，那大兄弟啥都不求，就求她少作点。
要换成老老实实的，说不定还怪老人不给他买房买车继承家产带孩子做老妈子........”
李保军只觉一道雷朝自己劈来，咔嚓一声，把他的心劈成了两半，一半高高挂了起来，一半沉入了谷底。
他好像已经看到他凄惨的下半辈子了。
对面周老大朝着老人絮絮叨叨的讲大道理，老人身子一歪，脸朝着墙壁生闷气。
时不时还回头顶几句嘴，踹男人一脚，气的男人想打墙。
看的李保军拳头都硬了，这男人脾气真好，他扭头看向张荣英，要换成他妈........
张荣英感受到李保军在看自己，扭头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
李保军吓一大跳，赶紧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金枝偷偷看了李保军一眼，伸手推了推张荣英，“姑姑，我们不是给黑呆哥他们带了吃的吗？”
张荣英也不看热闹了，“对对，买了吃的。”
她把旁边的饭盒和油纸袋提床头柜上，“我给你们仨买了肉夹馍，还给黑呆买了粥，我跟金枝已经吃过了，你们仨站边上吃，我给黑呆喂。”
黑呆不好意思道，“婶子，我自己能行，我来，你把勺子和饭盒给我就是了。”
张荣英道，“你身上有伤别动，待会拉扯到伤口了，我来我来。”
说着，她打开饭盒搅了一下粥，这才舀了满满一勺子递到黑呆嘴边。
黑呆愣了一下。
张荣英道，“来啊，张嘴。”
黑呆傻愣愣的看着张荣英，好一会才张开嘴。
他神色不自然的低下了头，小时候，他家还没被抄家批斗，每次他身体不舒服，他妈也是这么喂他吃饭的。
有时候，他贪玩不想吃饭，家里请的嬷嬷，还会端着碗追着他喂，“大少爷，来张嘴，再吃一口......”
后来，再也没人喂过他了。
后来，他再也不挑食了，再也没有这么细嚼慢咽的吃过饭，每次都是狼吞虎咽。
黑呆垂着眸子不敢看任何人，一口一口的吃着张荣英喂的稀饭，他吃的很慢，每一口都仔细的品尝。
其实，张婶子也不像是大军说的那么吓人。
这边吃着，一个女同志提着饭盒急匆匆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语气带着不耐，“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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