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码头，废弃的三号仓库如同一个被时代遗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锈迹斑斑的龙门吊阴影下。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铁锈味、腐烂海藻的腥臭、还有机油和化工原料残留的刺鼻气息，在空旷的码头区肆意冲撞。巨大的、漆皮剥落的集装箱如同乱葬岗的墓碑，杂乱地堆砌在仓库周围，遮蔽了本就稀薄的天光。
仓库沉重的卷帘门被拉起半人高，露出里面幽深如同巨口般的黑暗。空气凝滞而浑浊，灰尘在门口透入的惨淡光线中狂舞。沈观澜站在门外，百草鼻瞬间被仓库内涌出的复杂气息淹没：浓烈刺鼻的防锈油味、木头朽烂的霉腐气、纸张受潮的酸馊味、还有无数件尘封古物各自散发的、或沉郁或诡异的驳杂气息，如同无数亡魂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其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如同毒蛇吐信的煞气，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牢牢牵引着他的感知——正是清单上那柄“战国青铜匕首”！
小灵通缩着脖子，搓着手，在沈观澜身边低声道：“沈哥，就是这儿了。孙有财那老小子的人就在里面，赌场那边催命似的，他急得火上房，价钱好说！”
沈观澜微微颔首，弯腰钻过低垂的卷帘门。仓库内部异常空旷高大，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几盏悬挂在钢梁上的昏黄白炽灯，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域的光斑。高大的金属货架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上面胡乱堆放着蒙尘的瓷器、卷轴、木箱、甚至还有几件蒙着油布的笨重家具。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破碎的木条和废弃的包装材料。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破败、绝望和被遗弃的气息。
仓库中央的空地上，支着一张摇摇欲坠的折叠桌，桌上点着一盏刺眼的充电应急灯。灯光下，映出两张脸。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花白稀疏、眼袋浮肿下垂的老者，正是昔日聚宝巷聚雅轩的掌柜孙有财。他此刻佝偻着背，眼神浑浊，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夹着一根劣质香烟，烟灰簌簌落在油腻的桌面上，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掌柜气度？活脱脱一个被生活榨干了精气神的赌鬼。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花衬衫、满脸横肉、脖颈刺青的壮汉，眼神凶戾，翘着二郎腿，显然是赌场派来“看场子”的打手。
“沈…沈先生？！”孙有财看到沈观澜走进灯光范围，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怨恨和最后一丝卑微希望的复杂情绪。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旁边的刺青壮汉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孙掌柜，别来无恙。”沈观澜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目光在孙有财脸上扫过，黄金瞳清晰地捕捉到他眉心笼罩的浓郁灰败之气和眼底深处近乎疯狂的绝望。百草鼻更是在他身上嗅到了浓烈的劣质烟草味、隔夜酒精的酸腐、以及一种…如同困兽濒死般的恐惧汗味。
“废话少说！”刺青壮汉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唾沫星子横飞，“孙老板，人来了，赶紧的！老子没工夫陪你们磨叽！钱呢？”他凶狠的目光扫向沈观澜和小灵通。
孙有财浑身一哆嗦，如同被鞭子抽打，连忙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沾满油污的旅行袋，哗啦一声拉开拉链，露出里面一堆蒙尘的物件——瓷器、玉器、卷轴、铜器……正是清单上所列的“私货”。
“沈…沈先生，都…都在这里了，您…您掌掌眼…价钱…好商量，只要…只要现钱！”孙有财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哭腔。
沈观澜没有立刻去看旅行袋里的东西。他的黄金瞳无声开启，视觉如同无形的探照光束，瞬间扫过整个仓库！目光穿透黑暗的角落、堆积如山的杂物、布满灰尘的货架……
**视觉扫描！**
货架高处：一件蒙尘的明代青花缠枝莲大罐，口沿确实有崩缺，但罐身画工流畅，釉水肥厚，宝光内蕴，是真品，可惜残了，价值大打折扣。
一堆卷轴中：一卷虫蛀严重的宋拓《淳化阁帖》残页，墨色沉厚古拙，纸寿千年犹存韧性，是难得的老货，可惜破损严重。
角落油布下：一件清中期白玉雕松鼠葡萄佩，玉质温润细腻，雕工精巧灵动，土沁自然，是上品，价值不菲。
……
视觉穿透层层阻碍，如同庖丁解牛，将仓库内所有蕴含宝光的物件一一标记、评估。大部分如同孙有财所说，是“脏东西”或“烫手山芋”，要么品相残缺，要么来源存疑，价值有限。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旅行袋旁边、一个被随意丢弃在破木箱上的、沾满油泥和灰尘的方形旧锦盒时，黄金瞳的视野骤然一亮！
那锦盒本身平平无奇，紫檀木已失去光泽，边角磨损严重。但视觉穿透腐朽的木盒和里面包裹的旧绸布——
一团极其温润、内敛、如同凝结的蜂蜜般柔和的橙黄色光芒骤然绽放！光芒纯净而醇厚，带着大地深处孕育千万年的沉稳生机！光芒核心处，丝丝缕缕、如同萝卜切开后纤维般的细密纹理（萝卜纹）清晰可见，纹理间流淌着温润如脂的宝光！正是顶级田黄石特有的“福黄”之色和“萝卜丝纹”特征！
**触觉感知！**
沈观澜不动声色地走近破木箱，仿佛随意查看，指尖拂过那个蒙尘的旧锦盒。灵犀手瞬间发动！一股精纯的触觉感知力穿透木盒和旧绸，直接作用于盒内之物！
入手第一感觉：温！一种如同上等软玉、却又更加深沉内敛的温润感，仿佛握着一团凝固的阳光，暖意丝丝缕缕透入指尖，驱散仓库的阴寒！
质地细腻如婴儿肌肤，毫无砂砾滞涩之感，密度极高，沉甸甸的坠手感十足。
触觉顺着那天然的萝卜丝纹路深入，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如同生命律动般的能量脉动！这是田黄石历经千万年地气滋养、山川精华凝聚的独特灵韵！
清代田黄石印章！而且是质地最顶级的“田黄冻”！其温润、细腻、凝腻的质感，以及那标志性的萝卜丝纹，在沈观澜的触觉感知中如同指纹般清晰可辨！价值远非清单上那些“脏东西”可比！孙有财这老狐狸，竟然把真正的宝贝混在一堆垃圾里，随意丢弃！
“看什么看！破烂一堆！”刺青壮汉见沈观澜盯着那个脏兮兮的旧盒子，不耐烦地吼道，“要买就快点挑袋子里的！别耽误老子时间！”
孙有财也紧张地看了一眼那个旧锦盒，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显然他自己也早已忘了里面是什么，或者根本就没当回事。
沈观澜收回手，仿佛对那旧锦盒失去了兴趣。他走到折叠桌前，目光落在旅行袋里那堆物件上。他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拨弄着：
一个清中期白玉雕松鼠葡萄佩（品相完好，玉质上乘）。
一件明青花缠枝莲大罐（口沿崩缺，但器型画工一流）。
还有……那柄被油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小截乌黑残刃的战国青铜匕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匕首油布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凶戾、如同实质般的煞气猛地从匕首残刃中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带着浓烈的恶意和嗜血的渴望，狠狠刺向沈观澜的意识！同时，匕首残刃在油布下发出极其细微却高频的震颤，带动旁边的白玉佩和青花瓷罐都微微晃动起来！
“嗯？”刺青壮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异样，疑惑地看向那堆东西。
沈观澜瞳孔微缩，黄金瞳瞬间光芒大盛！视觉穿透油布，清晰地“看”到那匕首残刃上锈蚀的饕餮纹路中，一点深紫色的煞气光斑疯狂闪烁！触觉感知到一股冰冷的能量正试图顺着他的指尖侵入！他冷哼一声，灵犀手瞬间发力，指尖凝聚一丝精纯的黄金瞳能量，如同无形的屏障，将那侵袭而来的煞气狠狠弹开！
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在刺青壮汉和孙有财都未及反应的瞬间，一枚冰冷的欧元硬币已从口袋滑入掌心，手腕一抖！
“嗤！”
硬币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银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精准无比地击中油布包裹的匕首柄末端！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那柄躁动欲噬人的青铜匕首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一震，瞬间停止了震颤，那股爆发出的煞气也如同潮水般缩回残刃深处，偃旗息鼓。旁边的白玉佩和青花罐停止了晃动。
“什么东西？”刺青壮汉被那声脆响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油布包裹。
“没什么，不小心碰掉了块铁片。”沈观澜面不改色，收回手，指尖拈起那枚弹回的硬币，随意放回口袋，仿佛刚才只是掸了下灰尘。他指着旅行袋里的白玉佩、青花罐和那卷虫蛀的宋拓残页，语气平淡：“这三件，打包。开个价。”
孙有财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没想到沈观澜真会买，而且挑的这三样，白玉佩和青花罐虽然值点钱，但都有明显瑕疵（白玉佩土沁重，青花罐崩口），宋拓残页更是破烂不堪，在他眼里加起来也值不了几个救命钱！至于那柄邪门的破匕首，他巴不得早点脱手！
“沈…沈先生好眼力！这…这三件都是好东西啊！特别是这白玉佩，正经的和田籽料……”孙有财舔着干裂的嘴唇，试图抬价。
“少他妈废话！”刺青壮汉粗暴地打断他，恶狠狠地盯着沈观澜，“五十万！一口价！现金！立刻！马上！” 他报出了一个远高于实际价值、近乎敲诈的数字。
“五十万？”小灵通在后面夸张地叫起来，“大哥你抢钱啊！这破罐子都缺个口了！这玉佩土沁这么重，谁知道是不是死人坑里扒出来的？这破字帖都让虫子啃成筛子了！三十万顶天了！”
“你他妈……”刺青壮汉勃然大怒，刚要发作。
“四十万。”沈观澜的声音平静响起，打断了争执。他看也没看刺青壮汉，目光落在孙有财那张绝望又渴望的脸上，“现金没有，转账。立刻。再多一分，我转身就走。”
孙有财身体一颤，四十万！虽然离赌债还有差距，但加上他偷偷藏的一点私房，或许能买条命！他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四十万就四十万！谢…谢沈先生！转账！现在就转！”
刺青壮汉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沈观澜那双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却让他心底莫名发寒的眼睛，以及对方刚才那神乎其技弹出硬币的诡异手段，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凶狠地瞪了孙有财一眼，算是默认。
转账很快完成。孙有财看着手机短信提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沈观澜示意小灵通将白玉佩、青花罐和宋拓残页小心收好。他自己则仿佛不经意地，顺手拿起了旁边破木箱上那个蒙尘的旧锦盒，掂了掂，随手丢给孙有财：“这个破盒子，看着还有点老气，算个搭头吧。装东西用。”
孙有财此刻满心都是那四十万救命钱，哪还顾得上什么破盒子，看都没看，连连摆手：“沈先生喜欢就拿去！拿去！不值钱的玩意儿！”
刺青壮汉更是不屑一顾，催促着孙有财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沈观澜不再多言，拿着那个旧锦盒，带着小灵通转身走出仓库。卷帘门在身后哗啦落下，隔绝了仓库内浑浊的空气和绝望的气息。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着废弃码头的轮廓。海风依旧咸腥刺骨。
小灵通抱着刚买的“破烂”，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仓库门，压低声音：“沈哥，那盒子……”
沈观澜没有回答，只是用指尖轻轻拂去锦盒表面的油污和灰尘，露出紫檀木底子上磨损的云纹。他打开盒盖，里面旧绸布包裹的，正是那方触手温润、宝光内敛、萝卜丝纹清晰流淌的清代田黄石印章。印章顶端，一只古拙的瑞兽钮雕工朴拙大气，更添一份沉雄古意。
“真正的宝贝，往往藏在尘埃里。”沈观澜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合上锦盒，将其与那柄煞气森然的青铜匕首清单一起，揣入怀中。冰冷的匕首煞气与温润的田黄宝光在怀中形成奇异的对比，如同这江州风云，凶险与机遇并存。他抬眼望向阴沉的天空，目光锐利如刀。孙有财的聚雅轩，算是彻底抄底了，而这场围绕着煞气与阴谋的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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