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浓，打湿了佛堂前的青石板，也打湿了檐下悬挂的经幡。经幡上绣着的“卍”字纹在风里轻轻翻卷，与供桌前那尊紫竹观音像的衣褶遥遥呼应，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牵引着这人间与神性的脉络。
林欢三人没立刻离开，就坐在佛堂外的石阶上，看月光顺着观音像的轮廓流淌。阿芷从袖中摸出白天求的平安符，黄纸符上盖着佛堂的朱印，边角还沾着点香灰。“你说，这符上的字，会顺着月光渗进像里吗？”她轻声问，指尖反复摩挲着符上的“平安”二字。
青禾正盯着香炉里的余烬，那些未燃尽的香头明明灭灭，像撒在土里的星子。“会的，”她笃定地说，“你看那香灰堆里，是不是有细碎的光点？老人们说，那是观音菩萨在数心愿呢，数到哪颗亮，哪颗就会灵验。”
话音刚落，供桌下忽然传来“窸窣”声。林欢探头去看，竟是只通体银白的兔子，正用前爪拨弄着一根从供桌缝里垂落的银线——那是九域的根须，在夜里褪去了白日的隐蔽，亮得像镀了星屑。兔子见有人看它，叼起根须往像后钻，根须拖动时，带起一串细碎的光，落在观音像的裙摆上，像缀了圈银河。
“是全根兔！”林欢低呼。她曾在古籍里见过记载，说这兔子是星脉的使者，专司传递人间善念与神佛回应。此刻它正蹲在像的脚边，用鼻尖蹭着那道缠枝莲疤痕，疤痕上的银光忽然流转起来，像有生命在其中涌动。
这时，佛堂深处传来诵经声，是守夜的老僧在做晚课。经文的韵律漫过门槛，与檐角铜铃的“叮当”声交织，竟让香炉里的烟改变了走向，不再直直往上飘，而是绕着观音像盘旋，在像顶凝成朵半开的莲花，花瓣上的纹路，与七心坛“十九容坛”里盛开的全根花一模一样。
“快看像的眼睛！”青禾忽然起身，指着观音像的眉眼。月光恰好移到那里，原本沉静的瞳仁里，竟似映出了人影——是紫竹背着彭佛婆冲出火场的背影，是她在山洞里跷脚梳发的侧影，是伏仲奇握着刻刀的专注模样……无数画面在瞳仁里流转，像一轴被月光徐徐展开的画。
阿芷看得痴了，手里的平安符不慎滑落，掉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奇怪的是，符纸落地的瞬间，全根兔忽然窜过来，用爪尖把符纸往像前推了推。符纸接触到根须的刹那，竟“腾”地燃起淡蓝色的火苗，烧尽的纸灰没有飘散，反而顺着根须往上爬，在像的掌心聚成个小小的“善”字。
“这是……”阿芷惊得捂住嘴。林欢却懂了，古籍里说，心诚者的愿，能化作星火，被根须引至神前。她望着像掌心的“善”字渐渐融入石纹，忽然想起白天彭佛婆说的话：“紫竹观音最疼惜的，从来不是焚香最勤的人，而是心里装着别人的人。”
诵经声渐歇，老僧提着灯笼从偏殿走出，见她们还在，便笑着招手：“进来喝杯禅茶吧，用今早的甘露泡的。”茶盏里的茶汤清澈，浮着片紫竹叶，抿一口，舌尖先苦后甘，像极了紫竹走过的路——有火场的灼痛，有黑暗的煎熬，最终却酿出了沁人心脾的暖。
离开佛堂时，天已微亮。全根兔蹲在门槛上，目送她们远去，根须在它身后织成道光轨，连接着佛堂与远方的星脉。林欢回头望，晨光中的紫竹观音像仿佛舒展了眉眼，衣袂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其中一道恰好落在阿芷发间的紫竹枝上，枝梢的嫩芽竟在瞬间舒展了些。
“原来节日不是结束，是开始啊。”青禾望着那抹光，轻声说。林欢点头，脚下的青石板已被晨光晒得温热，她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三根接力的紫竹竿，将昨夜的神性与暖意，悄悄带回了烟火人间。而佛堂的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浪里裹着的，是新一天的朝阳，和无数正在萌发的、关于善的念想。
晨光像融化的金子，顺着佛堂的飞檐淌下来，漫过青石板时，把昨夜的露水照得透亮。林欢三人踩着湿漉漉的光影往回走，身后佛堂的钟声正敲到第三下，余韵在巷子里荡开，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几只麻雀。
“你们看！”阿芷忽然停住脚，指着发间的紫竹枝——昨夜还蔫蔫的嫩芽，此刻竟舒展开两片新叶，叶尖凝着的露珠滚下来，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青禾凑过去看，忽然“呀”了一声：“我的平安符灰！”她摊开手心，原本聚在像前的纸灰不知何时沾在了她掌心，竟凝成了朵小小的莲花形状，风吹不散。
林欢正诧异，就见全根兔从佛堂里窜出来，嘴里叼着根银闪闪的丝线，往阿芷发间的紫竹枝上一缠，丝线瞬间隐没在新叶里。兔子歪头看了她们一眼，忽然原地打了个转，化作一道银光钻进旁边的竹林——那片竹林昨夜还只有半人高，此刻竟长得郁郁葱葱，竹节上还留着淡淡的指痕，像极了紫竹曾攥过的模样。
“这是……”青禾摸着竹身，指尖触到一处凸起，仔细一看，竟是个小小的“安”字，刻痕新鲜，像是刚留下的。林欢忽然想起伏仲奇说过，当年紫竹救那女娃时，曾在竹林里刻过字，说“竹有节，心有念，总会长出希望来”。
正怔忡间，巷口传来喧哗声。原来是石羊场的乡亲们提着篮子往佛堂去，篮子里装着刚蒸的米糕、新摘的蔬菜，说是给“紫竹观音”上供。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摸着观音像的衣褶，念叨着：“多亏了姑娘啊，那年旱灾，是你带着大伙找水源，这像啊，越看越像你……”
林欢这才注意到，观音像的眉眼间，竟渐渐浮起了紫竹的影子——那微微蹙起的眉头，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甚至说话时习惯性抿嘴的小动作，都与记忆里的紫竹重合。青禾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你看像的手，是不是和紫竹当年给咱们包伤口的手势一样？”
可不是嘛，像的右手微微蜷着，拇指按着食指第二节，正是紫竹给人包扎时的样子。晨光落在像的指尖，仿佛有细碎的光点顺着指缝往下掉，落在地上，竟长出了丛紫色的小花，花瓣上还沾着点金粉似的光。
“是紫霞花！”阿芷认得这花，当年紫竹在院里种过，说“花名带紫，能带来好运气”。此刻花丛里还藏着张纸条，是伏仲奇的字迹：“昨夜雕完最后一刀，梦见她站在院里浇花，说‘别总惦记我，多看看活人’。”
林欢望着那张纸条，忽然明白——所谓神佛，不过是人间的善意被时光焐热、被念想雕成了永恒。就像这尊观音像，刻的是紫竹的模样，藏的是石羊场每个人的惦念，风一吹，满巷都是草木的清香，那是念想发了芽，在人间继续生长呢。
三人往巷外走时，听见身后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回头一看，几个娃娃正围着紫霞花转圈，其中一个举着根紫竹枝，奶声奶气地喊：“我要像紫竹姐姐一样，做个能帮人的神仙！”
阳光正好，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像谁在轻声应着：“好啊。”
孩子们的笑闹声像撒了把糖豆，在巷子里蹦跳着散开。林欢三人站在原地，看那举着紫竹枝的小娃娃被同伴推搡着，脸蛋通红却不肯放下枝子，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那模样，像极了当年紫竹第一次在佛堂前接过老师傅递来的净瓶，明明手都在抖，却非要学着洒水祈福，说“总得有人先试试”。
阿芷忽然“呀”了一声，指着紫霞花丛深处：“你们看那花瓣上的金粉，是不是在动？”
几人凑近了才发现，那些金粉并非静止，而是像细小的萤火虫，正顺着风往竹林的方向飘。青禾伸手去接，金粉落在她掌心，凉丝丝的，竟慢慢晕开，显露出一行极浅的字：“后院的井，该清淤了。”
“这是……紫竹的字迹！”林欢心头一震。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石羊场闹水患，是紫竹带着大伙清后院的井，说井通则水顺，还在井边的石头上刻过同样的话，只是后来被雨水冲刷得淡了。
正说着，竹林里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有东西掉进了水里。全根兔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嘴里叼着根竹制的清淤耙，正往后院跑。它的身影在竹林里一闪而过，带起的风卷着金粉，在地上拼出个箭头，直指后院的方向。
“走，去看看！”青禾拉着林欢和阿芷就往后院跑。绕过观音像时，林欢不经意间抬头，见那尊像的嘴角似乎又弯了弯，眉眼间的笑意更柔和了些，仿佛真的在看着她们，眼里盛着和当年一样的、带着点狡黠的鼓励。
后院的井边果然积了些淤泥，水面漂着落叶。全根兔蹲在井沿，用爪子扒拉着清淤耙，见她们来了，竟人立起来，把耙子往林欢手里塞。阿芷蹲下身，发现井壁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刻的痕，正是当年紫竹清淤时，用来标记水位的记号，只是这道痕比旧痕高出了半指——是提醒她们，今年的雨水可能会比往年多。
她怎么连这些都记着……”阿芷的声音有点哽咽。青禾拿起耙子开始清淤，铁齿插进淤泥的声音，和记忆里紫竹挥着锄头的声音渐渐重合。林欢站在井边，看着金粉在水面聚成个小小的漩涡，忽然想起紫竹说过，井是地的眼睛，得让它看得清亮，日子才能透亮。
这时，巷口传来乡亲们的说话声，原来是听说要清淤，都提着桶和铲子赶了过来。有个老爷爷颤巍巍地说：“当年就是这口井，救了咱们场的人，紫竹丫头说的没错，井清了，心也亮堂。”
人群里，那个举着紫竹枝的小娃娃也挤了进来，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小手扒拉井边的碎石，奶声奶气地喊：“我也来帮忙！紫竹姐姐说过，干活要趁早！”
林欢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眼眶发热。金粉还在风里飘，有的落在乡亲们的肩头，有的落在井里，和清水融在一起。她仿佛看见紫竹就站在人群里，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手里挥着耙子，额角渗着汗，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清完淤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井水重新变得清亮，映着蓝天白云，像面镜子。全根兔跳进井边的竹筐里，抱着一颗刚摘的紫霞花啃了起来。林欢蹲下身，摸了摸兔子的绒毛，忽然明白，所谓的“活在念想里”，从来不是停留在过去，而是把那些好的、暖的，变成藏在日子里的习惯——像清淤的井，像带露的花，像孩子们嘴里那句“要像紫竹姐姐一样”，在时光里，一代代往下传。
风穿过竹林，带来远处佛堂的钟声，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和乡亲们的谈笑声，落在井水里，漾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林欢知道，这涟漪里，永远住着那个叫紫竹的姑娘，从未离开。
额？化身嘛？还是转世？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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