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半仙操劳了一辈子看风水的活计，临到生命尽头，颤巍巍地指着院子里那口轻飘飘的棺材，对两个儿子交代后事：“我走了以后，你们用绳子拉着这棺材往南边走，绳子在哪儿断了，就把我埋在那儿。”大儿子周玲眼珠滴溜溜一转，二儿子周憨则闷声不响地点了点头。
才过去三天，周半仙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出殡那天，周玲找来一根粗麻绳，一头系在棺材上，另一头塞给周憨，说：“你力气大，在前面拉着，我在后面推。”走了不到三里地，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周玲突然捂着肚子，喊道：“憨子，你先拉着走，我回家拿俩馒头，随后就赶上。”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
周憨应了一声，埋头继续往前拉。一直走到黑风口的大青石旁，麻绳突然绷断了，棺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石面上。周憨赶忙跑回家报信，却正撞见周玲夫妻围着炕桌啃酱肘子。周玲见他这个时候回来，很不高兴地说：“绳子断了停下不就行了，慌慌张张的干啥？”周憨刚想坐下一起吃肘子，周玲就扔来一个剩馒头，说：“走，咱们出去，你边走边吃。”
到了青石那儿，周玲瞅着那光溜溜的石头直撇嘴，嘟囔着：“这破石头咋挖坑？”周憨也不说话，拿起锄头就往下砸。石头表面渐渐裂开，再砸几下，竟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石槽，刚好能容下棺材。石槽里还有一张玛瑙桌，一对玉如意，最底下还卧着个巴掌大的石龟，看上去平平无奇。
埋了父亲后，周憨照旧每天赶着老黄牛下地。这头牛是周半仙在世时买来的，跟了周憨十年，通人性得很。而周玲夫妻却越来越懒，他们把好吃的都藏起来，只给周憨喝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
这天晌午，周憨正犁地呢，老黄牛突然开口了：“憨子，你哥嫂在家烙油饼呢，回去吃。”它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憋了很久才说出来。周憨吓了一跳，手里的鞭子掉在地上，惊讶地问：“牛大哥，你……咋会说话？”老黄牛甩甩尾巴，眼角似乎湿了，说：“你爹在世时救过我，我本是山里修行的牛仙，欠他一条命。如今他去了，我得护着你。你假装脚崴了，一瘸一拐往回走，他们总不能让你饿着干活。”
周憨依言做了，刚进院就闻到油饼香。周玲问：“咋回来了？”周憨说：“脚崴了，走不动道。”周玲指了指灶台上的破碗，说：“锅里有你嫂子剩下的面汤。”周憨刚拿起碗，就见周玲媳妇正往嘴里塞油饼，他啥也没说，默默喝起面汤。老黄牛在院外哞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叹气。
第二天，周憨刚把犁插进地里，老黄牛又说：“你哥嫂在家包包子呢，回去吧。我昨夜托梦给你嫂子，让她在灶台上留了一笼，你尽管吃。”周憨有些犹豫，说：“昨天刚崴了脚，你就说得这么急。”老黄牛低头蹭了蹭他的手，蹄子在地上刨出个小坑。周憨赶牛回家，正撞见周玲夫妻捧着包子吃得香。周玲瞪眼问：“又咋了？瘸得快站不住了？”周憨说：“水缸里有水，你自己看着饮。”周玲不耐烦地挥手。周憨刚要去水缸舀水，就见灶台上摆着一笼热包子，他愣了愣，拿起一个慢慢吃起来。老黄牛在牛棚里嚼着草料，嘴角似乎带着笑。
第三天，老黄牛望着村里的方向，突然说：“你哥嫂今天炖了肉，你回去就说，天降大雨前得赶紧把院子里晾晒的玉米收起来，晚了要发芽。憨子，他们早想分家了，等会儿无论他们说啥，你只要石龟和我就行。”周憨眼圈红了，说：“牛大哥，我……”老黄牛用头轻轻撞了撞他，说：“这两样才是真念想，别的都是浮云。”
周憨赶回村，果然闻见肉香。冲进院时，周玲正拿着筷子夹肉。见他进来，周玲把碗一摔，怒道：“你故意找茬是不是？这日子没法过了，分家！”周玲早算计好了，说：“玛瑙桌、玉如意归我，家里的田地房屋也得归我。你一个憨货带着这些也是浪费。”周憨攥紧了拳头，低声道：“我啥也不要，就带走石龟和老黄牛。”周玲愣了愣，随即嗤笑：“你要那破龟和老东西行，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周憨小心翼翼地把石龟揣进怀里，牵着老黄牛往外走。老黄牛回头看了一眼周玲家的方向，蹄子在地上踏了踏，像是在道别。
走了半个月，他们来到芦苇村。村口墙上贴着张告示，人们议论纷纷。原来李员外家小姐得了怪病，请了多少大夫都没用，听说谁能治好，就把小姐许配给他。夜里，周憨在破庙里歇脚，老黄牛趴在他脚边。怀里的石龟突然动了动，说：“你去接了那告示，我能治好小姐的病。”周憨吓了一跳，问：“你咋会说话？咋治？”石龟的声音闷闷的，说：“你就说要一张桑木弓，一把枣木箭，一口铡刀。等半夜子时，对着小姐窗外的月光射一箭，再用铡刀劈断弓身就行。”
第二天一早，周憨就接了告示。李员外见他穿得破，虽犯嘀咕，但还是备起了东西，又请他到客房歇息。周憨不放心老黄牛，把牛拴在院脚的老槐树下，自己守着它搭了个草铺。半夜子时，石龟轻轻碰了碰他，说：“动手吧。”周憨拿起桑木弓，对着小姐窗外的月光一箭射去，又抓起铡刀劈断弓身。没过半个时辰，院里传来丫鬟的惊叫：“小姐醒了，要喝粥！”李员外夫妻喜得直抹泪。可等女儿能下床了，他们又犯了难，怎么能让千金小姐嫁给一个乞丐呢？
李员外故意拿出一盘元宝，想把周憨打发走。不料周憨却认死理，说：“告示上写着治好病就娶小姐。”李员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这时，李员外的媳妇儿出了个主意：“后山有百亩荒地，你若能一天垦完，咱就认着亲。”周憨到后山，见草比人高，正犯愁时，老黄牛突然挣脱缰绳冲了过来，四蹄翻飞地刨土，眨眼间就翻出半亩地。更奇的是，周围的野兔、山鸡都跑来帮忙，野草被啃得干干净净。太阳落山时，百亩荒地已平平整整。
李员外没法子，只好办了婚事。新娘子好奇地问：“你是怎样治好了我的病？”周憨从怀里掏出石龟，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新娘子好奇地摸了摸，突然，石龟嗷一声，吐出个金元宝。她越摸，石龟吐得越多，没多久就堆成了小山。
再说周玲夫妻自周憨走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两口子不但不下地干活，就连玛瑙桌都被周玲赌输了，玉如意也被媳妇当了，最后沦落到讨饭。听说周憨成了李员外的女婿，还发了财，赶紧奔到芦苇村。周憨见哥嫂衣衫褴褛，心里不忍，留他们住下，好酒好肉招待，临走时还送了一箱子元宝。
可周玲夫妻改不了好吃懒做的性子，不到半年就花光了，又跑来哭穷。他们哭着要把石龟带回去几天。周憨拗不过，只好把石龟给了他们，反复叮嘱：“它通灵性，你们好生待它，够用就好。”
周玲夫妇抱着石龟连夜回了家。起初，石龟看在周憨的面子上，吐了些元宝，够他们安稳度日。可两人贪得无厌，日夜逼着石龟吐更多。稍有不满就又打又骂。石龟被惹恼了，猛地吐出大量河水，将他们卷进河道，再没了踪迹。
这天，周憨坐在田埂上，老黄牛趴在旁边嚼着青草，石龟静静地握在他手心。阳光暖暖地洒下来，远处传来妻子唤他回家吃饭的声音。沉浸在幸福中的周憨终于明白：心术不正的人，纵有金玉满堂也守不住；而心怀善念的人，哪怕一时困顿，也终会被生活温柔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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