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浮生夜宴曲（中）
中篇：李后主的海棠花
李煜拿到《韩熙载夜宴图》时，正在给小周后描眉。宫女捧着画轴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又是哪个臣子献上来的祥瑞图？没见朕正忙着吗？”
小周后却一把抢过画轴展开，刚看了一眼就噗嗤笑出声来：“陛下您瞧这韩熙载，袒胸露乳的样子倒像个弥勒佛，旁边那个盯梢的书生，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李煜这才放下眉笔，凑近了看。画上的韩熙载果然丑态百出，左手抓着酒壶，右手捏着歌姬的手腕，脚下还踩着一只绣花鞋，另外一只绣花鞋，却在桌凳上。但他看着看着，眉头却皱了起来。
“不对，有问题”他用指甲轻轻地连续敲着画纸道，“这韩熙载虽是风流，却向来讲究仪态，何曾如此放浪形骸？你看他握酒壶的手指，关节都是绷紧的，倒像是在拿捏什么。”
小周后歪着头看：“陛下您想多了吧？臣妾倒觉得这画画得相当有趣，尤其是这个和尚，别人都在看歌舞，他却望着窗外的月亮，倒像是个局外人。”
李煜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画角落里的齐已和尚正双手合掌而立，目光投向画外，嘴角似笑非笑。“齐已？”李煜喃喃道，“他不是云游去了吗？怎么会在韩府？”
此时的关仝，正在自己的画室里对着那幅“复刻画”发呆。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韩熙载扑倒在画上时，指尖似乎在宣纸上点了几下，像是在写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把画轴举到窗前，借着阳光仔细端详，果然发现韩熙载酒渍旁边的宣纸上，有几个极淡的指印，那些指印连起来竟像是一个 “北”字。
“北？”关仝摸着下巴，“北方？北军？还是……北苑？”他突然想起，李煜最近正在北苑练兵，难道韩熙载是想通过这幅画传递什么消息？
正想着，张泌一头闯了进来，手里挥着几张稿纸：“关兄！你那画可帮了我大忙了！我新写的《夜宴艳谭》已经卖疯了，书坊的人说要给我刻碑立传呢！”
关仝没心思听他吹牛，指着画上的指印问道：“张泌兄，你当日在宴会上，可曾发现韩熙载有什么异样？又或者，做过些什么奇怪的动作？”
张泌凑过去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哎呀！哎呀！你瞧我这脑袋，当日韩熙载扑倒在你画上时，我正好在旁边！我看见他偷偷把个什么东西塞到你砚台底下了！”
两人四手四脚，赶紧翻开关仝纸篓里的“行云砚”，果然在底座缝隙里找到了一张小团纸。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八个字：“月落乌啼，石城水涸。”
关仝皱起眉头：“这是……谜语？”张泌却拍手道：“猜谜语我最拿手！这‘月落乌啼’指的是姑苏城外的寒山寺，‘石城水涸’说的是咱们金陵的石头城！韩熙载这是让我们去姑苏和金陵两个地方帮他找东西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齐已和尚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阿弥陀佛，关檀越可在？贫僧有一事相询，望开门赐教。”
关仝赶紧把纸条藏起来，开门迎客。齐已进门便看见桌上的画，合掌道：“檀越这幅画，真是道尽了人间色相。只是不知檀越可曾想过，韩大人为何要在画中做此丑态？”
关仝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大师以为如何？”齐已微微一笑说：“贫僧昨晚在秦淮河畔打坐，听见两个禁军在议论，说李煜陛下看了画卷之后，已经撤去了监视韩府的人。韩大人这招‘以丑惑君’，倒是高妙。”
张泌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你这和尚你打什么哑谜呢？什么以丑惑君？”齐已却不理会，看着关仝继续说道：“关施主可知，李煜陛下最恨的不是臣子贪色，而是臣子欺君。韩大人故意请您把自己画成醉鬼，正是要让陛下以为他胸无大志，从而放松警惕。”
关仝恍然大悟：“所以……”齐已点点头：“恐怕韩大人早已为自己留的后路。只是这后路通向何方，还需关施主自己去寻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去，锡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巷口。
与此同时，李煜的宫殿里却气氛凝重。小周后看着李煜把那幅《韩熙载夜宴图》卷了又展开，展开又卷上，忍不住问：“陛下还在想韩熙载的事？”
李煜叹了口气：“你不懂。韩熙载是北方来的才子，当年父皇在世时就对他委以重任。如今北方赵匡胤虎视眈眈，我若杀了韩熙载，岂不是寒了所有北方臣子的心？可若留着他……”
他突然抓起画笔，在画轴的空白处，题下了一行字：“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那是易安居士的《如梦令》。
小周后看着词，轻声说：“陛下这是……原谅韩熙载了？”李煜摇摇头：“不是原谅，是无奈。这南唐的江山，就像这海棠花，看似繁盛，实则已是绿肥红瘦，撑不了多久了。”
此刻的韩熙载，正坐在自家书房里，对着一幅地图思考着。地图上，姑苏和金陵的几个地点被朱砂圈了起来。韩福在一旁低声问：“老爷，关仝那边已经发现纸条了，咱们下一步……”
韩熙载摆摆手，示意韩福不用再问，端起桌上的“醉流霞”一饮而尽：“下一步？等。等赵匡胤的大军打过长江，等李煜的海棠花彻底凋谢。”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又带着几分悲凉况味，暗淡了那日的疏狂，感叹道：“这金陵城的夜宴，终究是要散场的。只是不知道，我韩熙载是最后一个离席的，还是第一个被赶出去的。”
欲知后事何事，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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