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来得突兀，又太过直白。
直白到让刚刚还在为他的隐瞒和冒险而愤怒心疼的檀香，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连带着泪痕都显得狼狈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失语了，只能怔怔地看着王面。
王面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在常人听起来有多么近乎告白。
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趁着檀香愣神的功夫，将那些深埋的、连关在或许都未能完全触及的担忧，缓缓铺陈开来。
“我一直觉得，”
他移开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我和你们……不太一样。”
檀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鼻音反驳道：
“队长，你说什么呢？我们哪里不一样了？一起训练，一起出任务，一起受伤，一起拼命……”
“力量。”
王面轻声打断她，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银灰色光晕，那是时间的痕迹，
“你们拥有的，是源于自身的禁墟。天平的重力，月鬼的月光，蔷薇的怪力，旋涡的空间……还有你的治疗。”
“那是你们的一部分，是与生俱来或者后天觉醒，深深扎根在你们生命里的东西。”
他收拢手指，将那丝光晕捏碎。
“而我用的，是【时序暴徒】。它很强，非常强。但它来自柯洛诺斯的赐予，本质上……是一场交易。”
王面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做一场分析报告。
“我是他在人间的代理人，他给我力量，我为他寻找失落的勾玉。这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换。找到八尺琼勾玉，交还给他，这场交易就完成了。”
“那么，这份力量呢？这份不属于我、只是暂借给我的‘神墟’呢？”
“它会不会被收回？到了那一天，失去了【时序暴徒】的我，还剩什么？大概只是一个体能比普通人好点，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
他看向檀香，眼中闪过一丝极少见的、属于王面自己的迷茫，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决意取代。
“那样的我，还能站在你们身边吗？还能在下一个‘人圈’，下一个‘须佐之男’出现时，挡在你们前面吗？”
檀香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王面的力量，或者说，她潜意识里拒绝去思考。
王面就是王面，是他们的队长，是那个总能扛起最重担子、带着他们闯过绝境的人。
他的力量就是他的一部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可现在王面告诉她，那可能只是一件“租借”的武器，有归还的期限。
王面不敢赌，也不愿去想那个失去力量、变回“普通人”的自己，该如何继续站在他们身前，履行队长的职责，兑现“带他们回去”的承诺。
这种隐忧，在踏入人圈、直面神明威压后愈发清晰。
他需要一种保障，一种即使剥离了神墟，也能让他站稳脚跟、不至于沦为被保护者的根基。
所以，当得知神谕使那种危险药剂的存在，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在他心中扎根。
“当我知道神谕使研发过那种能强行激发潜能、甚至可能诱发禁墟觉醒的药剂时，我就有了想法。”
“柚梨泷白，他的特殊能力就是在类似环境下被‘催化’出来的。还有……夏思萌。她本身拥有自己的禁墟，但同时，也被雅典娜选中，承载了神墟。”
他看着檀香，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那近乎疯狂的推想：
“这说明，禁墟与神墟，可以在同一个人体内共存。至少，存在这种可能性。”
“我需要力量，檀香。”
王面的声音很低，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檀香心上，
“不是暂借的、可能被收回的神力，而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即使剥离了【时序暴徒】也不会消失的力量。我想拥有自己的禁墟。”
“我想用那种药剂，试一次。”
他坦白了自己的打算，没有隐瞒，没有美化，
“我知道风险，安卿鱼的数据我看过无数次。透支生命，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可能直接死亡。”
“但如果成功了，即使将来某一天，柯洛诺斯收回了【时序暴徒】，我也不至于失去所有站在你们面前的资格。”
他需要力量，不是借来的，而是自己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几秒，王面看着檀香依旧震惊的眼神，再次开口，说出了另一句直击核心的话，解释了他所有行动的最终目的：
“我想站在你们身边。”
不是以可能失去力量的代理人身份，而是以无可争议的、拥有自身根基的同伴身份。
王面这次的语气更加坚定，也带着执拗。
他无法接受自己因力量流失而退居二线，无法想象看着队友冲锋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画面，那种“不一样”的可能性，对他而言是不可接受的缺口。
檀香完全忘记了哭泣，她的大脑被王面这番逻辑清晰、动机明确却又偏执到令人心颤的坦白，冲击得一片混乱。
她似乎触碰到了王面内心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近乎恐慌的孤独领地。
檀香看着王面平静无波的脸，忽然完全理解了他那套看似偏执的逻辑。
他不是不珍惜自己，恰恰是因为太珍惜与他们之间的联系，才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加固”它。
王面想和他们“一直”在一起，不是一句情话，而是他规划未来时最核心的诉求。
为此，他不惜用最危险的方式，去赌一个渺茫的可能。
在他那非黑即白、责任重于一切的世界观里，提前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极端方式来确保“始终能并肩”的未来，竟是如此顺理成章。
这很王面，他从没变过。
“所以，你宁愿透支自己的未来，也要抓住现在能抓住的一切力量，确保那个‘一直在一起’的可能？”
檀香总结道。
“嗯。”
王面坦然承认，甚至没有犹豫，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选择。”
唯一的选择。
不是最好的，甚至可能是最坏的。
他那套自成逻辑的认知体系里，在排除了依赖、等待、可能失去力量变成累赘等所有“不可接受”选项后，剩下的，就是这条布满荆棘、通向未知的险路。
檀香看着王面苍白却平静的脸，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完全说服王面放弃他那套“保护者逻辑”。
就像王面也无法真正理解，在队员们心中，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最坚固的盾牌。
但至少，现在她知道了。
知道了那瓶危险药剂背后，是一个孤独惯了、不知如何正确握住珍贵之物、只能用最笨拙也最极端的方式去“圈住”和“加固”的……
王面的全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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