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仓库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整齐划一、如同闷雷滚过的呼吸吐纳声。几十名学员在李如玉身前那片新铺的“磐石灰”防潮地垫上站定，动作虽依旧带着初学者的僵硬笨拙，却比挤在维修店时有了天壤之别。空间开阔，间距宽松，无人推搡，只有沉凝专注的气氛在弥漫。
李如玉一身月白练功服，立在最前方。晨曦透过新擦拭过的高窗，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淡金。她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唇色淡薄，但那双凤眸扫视全场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锐利，如同寒星。随着她舒缓而充满力量的导引动作，口鼻间那缕极淡的白气重现，悠长深远，牵引着场内气流随之波动。
“意沉丹田，气息下沉，力贯足跟。桩非站，乃生根。”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玉相击，穿透呼吸声，烙印在每个学员心头。被点到的学员立刻调整，动作肉眼可见地沉稳下来。
鹿玖没有下场，他穿着宽松的运动服，后背的绷带在衣服下鼓起，靠坐在仓库角落一张苏青用废弃木料钉成的简易高脚凳上。这位置视野极好，能俯瞰全场。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锐利，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
他的目光如鹰隼巡弋，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动作变形、气息紊乱的学员。意念沉静如水，体内凝练的“磐石劲”无声流淌。当看到老赵媳妇站桩时肩膀无意识耸起，他并指如剑，隔着近十米的距离，对着她的方向隔空虚点！
“沉肩！”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直接在老赵媳妇耳边响起！
同时，一股凝练到极致、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无形劲力，如同最熨帖的推拿，隔着空气精准地拂过她的肩井穴！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疼痛，又能清晰地引导她沉下紧绷的肩膀。
“哎哟！”老赵媳妇低呼一声，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和舒服的神情，肩膀立刻沉了下去，桩架瞬间稳了不少。
当看到新来的小伙子呼吸急促、面红耳赤时，鹿玖指尖微动，又是一缕无形劲力隔空拂过他的后背肺俞穴。
“气息绵长，莫争朝夕！”
小伙子的呼吸立刻被捋顺，憋得通红的脸也缓和下来。
他如同战场上的指挥官，端坐中军，运筹帷幄。每一次隔空点指，每一次温和的劲力引导，都精准地落在最需要的地方，效果立竿见影。被点到的学员无不感到一股沉静舒适的力量透入，动作更加协调，气息更加顺畅。一时间，“小玖老师神了！”、“这手隔空点穴真舒服！”的低语在学员间悄然流传，看向鹿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信赖。
苏青则像个陀螺，在人群外围和仓库门口之间来回穿梭。他脖子上挂着个崭新的平板电脑（老王叔缴获“黑石”赃款后特批的经费），屏幕上开着“磐石养生班”的学员管理系统（他自己连夜写的简陋程序）和“清心定魄糕”的订单统计表。眼镜片上全是雾气，额头的汗就没干过。
“王婶！刘婶！张姨！这边签收！”苏青对着仓库门口方向压低声音喊，手里挥舞着电子签收板。
仓库大门敞开着，门外空地俨然成了热火朝天的“清心定魄糕”临时集散地！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王婶她们连夜赶制出来的翠绿糕点。糕体剔透，点缀着精致的莲花图案，散发着清新的豆香、荷叶香和薄荷的清凉气息。竹纤维的小方盒码成小山，盒盖上印着“磐石”的logo——一座简笔勾勒的沉稳山峦，下方是李如玉亲笔题写的铁画银钩四个字：清心定魄！
王婶、老赵媳妇、吴大妈，还有临时被拉来帮忙的几个老街坊阿姨，忙得脚不沾地。王婶负责最后的品控和装盒，动作麻利得像上了发条；老赵媳妇和吴大妈对照着苏青平板上的订单，飞快地分装打包；另外几个阿姨则负责登记、收款和应付不断涌来的街坊邻居。
“我的天！这么多人！”一个刚下课的学员挤到桌前，“王婶，给我来两盒！昨天给我家老太太吃了一块，说晚上睡得可踏实了！”
“我要五盒！单位同事都托我带！”
“别挤别挤！排队！扫码还是现金？苏博士！这边收钱！”
“哎哟！这盒子真漂亮！李老师的字真大气！”
场面火爆得超乎想象！得益于“磐石养生班”的口碑和李如玉那手“御笔”加持，“清心定魄糕”的名声一夜之间传遍了半个老城区！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王婶她们几个老姐妹拼了老命，熬得眼睛通红，产量也远远跟不上需求。小方桌前排起了长龙，后面还有源源不断闻讯赶来的街坊。
“苏博士！薄荷粉快没了！”
“张姨！荷叶水呢？快续上！”
“盒子！盒子不够了！老王家的，快把裁好的纸板拿来！”
“钱！谁收一下钱？我手里全是糕点渣！”
王婶的嗓子已经喊哑了，老赵媳妇打包的手都在抖，吴大妈算账算得头晕眼花。小小的集散地一片兵荒马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稳住！王婶！按编号发！别乱！”苏青一边在平板上下拉刷新着不断跳出的新订单，一边对着门口嘶吼，声音都劈叉了，“鹿玖！鹿玖！救命啊！顶不住了！”
鹿玖坐在高脚凳上，看着门口那一片混乱的盛况，又好笑又心疼。这生意刚开张就爆单，幸福来得太猛烈，也成了“甜蜜的负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后背伤处因情绪激动而传来的酸胀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博士！”鹿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穿透仓库里的呼吸声和门口的喧闹，“订单系统锁单！暂时只处理预定！门口排队登记需求，按预约顺序明天取货！王婶，现在起，只装预定好的单子，零散顾客一律登记预约！”
苏青如蒙大赦，手指在平板上飞快操作，锁定了订单系统。门口负责登记的阿姨立刻扯着嗓子喊：“各位街坊！糕饼有限！今天只取预定好的！要买的先来我这儿登记姓名电话！按顺序明天保证有！”
骚动的人群稍稍平复了些，开始有序登记。王婶她们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鹿玖的目光又扫过王婶她们熬红的眼睛和颤抖的手，眉头微蹙。纯手工制作，效率太低，质量也难保证完全一致。他看向角落那堆崭新的地垫和油漆桶，一个念头在脑中成型。
“博士，”鹿玖压低声音对挤过来的苏青说，“下午课后，你带几个人，把仓库东边那片空地清理出来，地面找平。王婶她们的手工坊，得有个固定地方了，不能总在门口打游击。”
苏青眼睛一亮：“你是说…建个点心工坊？”
“对！”鹿玖点头，“地方要干净，通风。你再琢磨琢磨，有没有什么小设备，能帮王婶她们省点力气？比如和面机？蒸箱？不用太高级，二手能用就行，经费我想办法。”他目光扫过仓库里练功的学员，心里快速盘算着老王叔那边追缴的“黑石”赃款能挤出多少。
“包在我身上！”苏青立刻来了精神，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闪烁着技术宅改造世界的狂热光芒。
仓库中央，李如玉的导引课接近尾声。她收势站定，气息沉凝。目光扫过全场，在门口那片依旧喧闹但已有序许多的点心摊上停留片刻，又落回角落高凳上那个脸色苍白、却指挥若定的少年身上。
鹿玖似有所感，目光迎上。李如玉极其轻微地颔首，眼神里没有赞许，只有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平静肯定。仿佛他此刻的沉稳调度，本就是“磐石”当立的应有之义。
午后的阳光更加炽烈，将仓库里新刷的“磐石灰”墙壁照得发亮。学员们散去，带着一身的汗水和几盒珍贵的“清心定魄糕”，心满意足地离开。
仓库里暂时安静下来。王婶她们累得坐在小马扎上捶腰揉腿，面前是堆成小山的预约登记本。苏青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学员学员，挥汗如雨地清理着东边那片堆满废弃物的空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搬运声不绝于耳。
鹿玖依旧靠坐在高脚凳上，后背的酸胀感在休息后缓解了些。他拿起一块王婶特意留下的“清心定魄糕”。翠绿晶莹，触手微凉。他咬了一口，清甜甘凉瞬间在口中化开，薄荷的提神感直冲头顶，连带着后背伤处的隐痛似乎都被这清凉悄然抚平了一丝。
他看向仓库东边那片正在被开辟出来的“战场”，看着苏青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未来工坊的蓝图，再看向李如玉——她已盘膝坐回中央地垫上，闭目调息。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周身那无形的寒意似乎比清晨又淡去了些许。
这磐石之下，根须已深扎于凡尘烟火。而此刻，名为“清心定魄糕”的新芽，正经历着破土而出的第一场风雨。兵荒马乱，却也生机勃勃。鹿玖咽下口中的甘甜，疲惫的眼底深处，燃烧着更加坚定的光芒。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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