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急促、如同金属刮擦骨头的蜂鸣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穿透薄薄的金属舱壁，狠狠扎进每一个沉睡或浅眠的耳膜深处。
“哔——！哔——！哔——！”
张阙猛地从冰冷的金属床板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窗外，依旧是沉沉的墨蓝色，连一丝鱼肚白都未泛起。急促的警报红光在狭小的舱室四角疯狂旋转闪烁，将冰冷的金属墙壁、光秃秃的床架和他瞬间绷紧的脸庞，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那红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也无情地碾碎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睡意。
“所有人员！立刻！大厅集合！重复！立刻！大厅集合！” 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通过无处不在的扩音系统，在狭长的通道里反复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口吻，不容丝毫拖延。
舱门在液压装置驱动下“嗤”地一声滑开。走廊里，刺眼的白色应急灯已经亮起，将一切都照得惨白一片，纤毫毕现。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骤雨敲打金属地面，从各个舱室涌出，汇聚成一股紧张而沉默的洪流。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残留着惊愕和未褪的疲惫，眼神里却已本能地绷紧了弦，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的唤醒方式彻底驱逐。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脚步的回响在冰冷的通道里碰撞。
张阙和杨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戾气。两人迅速整理好身上同样制式、毫无个性可言的深灰色训练服，冲出舱门，汇入人流。训练服的布料粗糙僵硬，摩擦着皮肤，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感。
巨大的集合大厅空旷得令人心悸，冰冷的合金穹顶高悬，投下无形的压力。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下方每一张脸都照得无所遁形。空气里弥漫着金属、臭氧和一种类似消毒水的、冰冷无情的气息。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大厅中的景象。
数百名和他们一样穿着灰色训练服的少年少女，此刻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正按照某种精确的指令，在空旷的大厅地面上，以惊人的速度和绝对的静默，排列成一个巨大、规整到令人窒息的方阵。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转身、踏步、对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有无数双脚同时踏在光滑合金地面上发出的沉闷轰鸣——咚！咚！咚！——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心脏在跳动。
而驱动、监视、引导这一切的，是遍布大厅角落、通道口、甚至悬浮在半空中的……机械。
它们形态各异，但核心结构惊人地统一。主体是冰冷的银灰色金属骨架，关节处是复杂精密的液压传动装置，闪烁着幽蓝的能量微光。有的拥有类人形的躯干和四条灵活的多关节机械臂，每条手臂末端都连接着不同的工具——高清记录仪、多光谱扫描探头、微型武器发射口、甚至闪烁着电弧的约束装置。有的则如同巨大的金属蜘蛛，八条细长而坚固的合金节肢支撑着球形的核心处理器，复眼般的传感器阵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旋转扫视，冰冷的红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动作，甚至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有一些悬浮碟状机器人，无声地在方阵上方低空掠过，投下快速移动的阴影，底部伸出的探头不断发出细微的“嘀嘀”声，进行着某种精密的扫描。
这些机械造物构成了一个庞大、高效、冰冷无情的监控网络。它们的电子眼闪烁着恒定不变的红光，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程序化的审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在这里，没有隐私，没有懈怠，只有绝对的服从和被无时无刻的评估。
方阵刚刚成型，死寂得如同坟墓。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些悬浮机器人发出的微弱嗡鸣和扫描声，像毒蛇在耳边嘶嘶作响。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清晰、稳定、带着一种碾压一切杂音的沉重质感，从大厅侧面的合金通道深处传来。
咚。咚。咚。
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跳节拍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通道口的阴影里，那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林海教官。
他依旧穿着那身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制服，肩章上交叉的黑色短剑在惨白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他面无表情，下颌线绷得如同钢铁，那双铁灰色的眼睛，此刻在强光下更像是淬过火的寒冰，锐利得能刺穿灵魂。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径直走向方阵正前方那个孤零零的高台。他的存在本身，就仿佛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森冷寒气的黑洞，瞬间吸走了大厅里本就稀薄的温度，让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飙升到了顶点。
他踏上高台，站定。身姿挺拔如标枪，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下方数百名噤若寒蝉的少年。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那些机械扫描的“嘀嘀”声似乎都微弱了下去。
“我是林海。”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甚至有些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密打磨的冰凌，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穿透冰冷的空气，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们未来一个月的总教官。以及，你们能否活着、或者完整地离开这里，唯一的裁决者。”
没有欢迎词，没有开场白。只有冰冷的身份宣告和更冰冷的权力宣示。
“在这里，你们只需要记住一点：服从。”他顿了顿，铁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绝对的服从。理解，要服从；不理解，更要服从。命令，就是一切。”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紧绷的脸，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冷酷的弧度：“你们的天赋？你们过去的荣耀？在踏进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清零了。你们现在，只是一堆需要被重新锻造、筛选、剔除废料的——原材料！”
“原材料”三个字，像冰冷的钢针，扎进许多人心底那点残存的骄傲里。
“锻造的过程，会痛苦，会流血，会有人被淘汰，甚至……会有人永远消失。”林海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这是规则。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变成那块最硬的铁，撑到最后！”
他不再看下方，目光转向了大厅侧面一个巨大的、缓缓开启的合金闸门。闸门内，是排列得如同军火库般整齐的金属平台，每个平台上都静静地站立着一个形态统一的机器人。
“它们，”林海抬手指向那些机器人，声音冰冷，“是你们的‘影卫’，也是你们的‘判官’。”他每吐出一个词，都带着金属般的重量。
“编号G-7型综合训练评估机器人。从此刻起，它将是你们的影子。你们睡，它记录你们的体征数据；你们醒，它记录你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次肌肉抽搐、每一次眼神的闪烁！你们所有的训练过程、所有行为表现，都将由它进行实时分析、量化、记录！”
随着他的话语，那些G-7机器人头部中央的环形传感器阵列骤然亮起，射出数百道冰冷的红色光束，如同舞台追光般精准地锁定了方阵中每一个对应的少年！张阙只觉得一道刺目的红光瞬间笼罩了自己，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穿透了皮肉，直视着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和血管。一股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它，”林海的声音如同铁锤，砸碎最后一丝侥幸，“将根据一套你们无权知晓、也无需理解的复杂算法，对你们每一天的‘表现’，进行评分！满分10分。及格线——”他刻意停顿，铁灰色的眼睛扫过下方，清晰地看到许多人喉结的滚动，“是8分！”
及格线8分？！人群中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骚动，如同风吹过枯草，但瞬间就被林海那冰锥般的目光冻结。
“低于8分，一次警告。累计两次警告，”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刀锋出鞘，“直接淘汰出局！滚回你们来的地方！而淘汰，在这里，就意味着彻底的失败！意味着你们失去了触碰更高力量的资格！意味着你们过去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冰冷的宣告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8分及格！两次警告即淘汰！这苛刻到近乎残酷的标准，瞬间让许多人的脸色变得惨白。在这样无处不在、冰冷无情的监控下，要达到8分以上，何其艰难！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可能成为扣分的理由！
“现在，”林海的声音恢复了那种金属般的平板，却带着更深的压迫，“在‘影卫’的引导下，保持队列，上前领取你们的身份标识。记住，保持安静！任何多余的声响、动作，都将被视为干扰秩序，由你们的‘影卫’直接记录并扣分！”
命令下达的瞬间，方阵前方数百个G-7机器人同时抬起了它们的一条机械臂，臂端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发出柔和的引导光芒，精准地指向了那个开启的合金闸门方向。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同一个程序精确控制。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被机械统治的静默。数百名少年，在各自“影卫”那无声却充满威慑力的引导光束下，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开始迈步。脚步声依旧沉重整齐，却多了几分僵硬的、被束缚的意味。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或身侧）那个冰冷的金属造物，那无时无刻不在扫描自己的电子眼，如同附骨之蛆，紧盯着自己最细微的失物。
张阙跟随着前方移动的人流，那道冰冷的红光始终笼罩着他。他能感觉到旁边杨龙同样紧绷的身体和压抑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汗水和一种名为恐惧的冰冷气息。
通道不长，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尽头是数十个临时架设的金属工作台，每个工作台后都站着一名面无表情、穿着和林海同样制式服装的辅助教官。他们如同冰冷的机器部件，精准地执行着程序。
轮到张阙。引导他的G-7机器人停在了一个工作台前，冰冷的电子眼红光锁定着他。工作台后的教官，眼神漠然，如同看着一块待处理的金属。
“姓名。” 辅助教官的声音平平无波，像电子合成音。
“张阙。” 张阙清晰地回答，声音在压抑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干涩。
辅助教官的目光甚至没有抬起，只是低头在手中的金属数据板上快速操作了几下。数据板发出微弱的蓝光。
“伸出左手手腕。”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张阙依言伸出左腕，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辅助教官拿起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仪器，像一把沉重的枪械，前端有一个环形的发射口。他没有任何解释，直接将环形口对准了张阙的手腕内侧。
“滋——！”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高频音响起！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皮肉上的剧痛，瞬间从手腕内侧炸开！张阙的瞳孔骤然收缩，牙关猛地咬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他几乎要闷哼出声，硬生生将这痛楚压回了喉咙深处，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仪器移开时，张阙的手腕内侧，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烙印。
那是一个由六位数字组成的编码，每一个笔画都呈现出一种被高能激光瞬间灼烧碳化后的、深入皮下的暗红色泽：**0**。
数字的边缘还残留着一丝皮肉烧焦的细微气味。那暗红的色泽，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个耻辱的印记，又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它不仅仅是刻在皮肤上，更像是直接烙印进了灵魂深处。
“编号0。”辅助教官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宣判，“记住它。从现在起，它就是你在这里唯一的名字，唯一的身份！你的过去，你的姓名，你的出身，一切归零！你，就是编号0！”
“拿着。”辅助教官将一块薄薄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金属身份牌扔在张阙面前。牌子上，同样蚀刻着冰冷的数字：0。
张阙沉默地拿起身份牌。金属的冰冷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个还在隐隐作痛的暗红烙印——0。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针，刺穿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张阙”这个名字，宣告着一个旧我的死亡和一个新“物品”的诞生。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嘀”一声轻响，带着一种机械的冰冷警告意味。
张阙猛地侧头。只见杨龙正咬着牙，脸色有些发白，他的左手手腕刚刚离开那个灼烧仪器，同样留下了一个暗红的烙印。而悬浮在他身侧的G-7“影卫”机器人，头部传感器红光闪烁了一下，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目标编号：0。行为记录：领取编号过程中，因疼痛导致目标肩部三角肌群出现短暂非自主性抽搐，幅度超出基础生理波动阈值0.3秒。评估：意志力稳定性不足，身体控制力轻微瑕疵。扣分：0.5。今日初始评分：9.5分。警告：距离及格线仅余1.5分浮动空间。”
杨龙的身体瞬间僵住，脸色由白转红，又迅速褪成更深的苍白。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难以置信的愤怒。仅仅因为一个本能的、几乎无法控制的疼痛反应，仅仅0.3秒的肌肉抽搐！就被冰冷的机器判定为“意志力不足”、“控制力瑕疵”，瞬间扣掉了0.5分！初始评分就只有9.5！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接下来的训练中，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让他直接跌入淘汰的深渊！
一股寒意，比手腕上的灼痛更刺骨百倍，瞬间席卷了张阙的全身。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腕上的0。那个烙印仿佛在灼灼发烫，提醒着他，在这里，他们不再是拥有尊严的人，而是一堆被编号、被监控、被冰冷算法无情审判的“原材料”！连身体的自然反应，都是罪过！
“下一个！0！动作快！”辅助教官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打断了张阙的思绪。他身后的G-7机器人，那冰冷的电子眼红光，也无声地聚焦在他的后背上，仿佛在计算着他此刻停顿的毫秒数是否也构成了扣分的理由。
张阙猛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刻骨的冰冷和沉重的屈辱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他不再看手腕上的烙印，也不再理会杨龙那屈辱而愤怒的眼神，只是握紧了那块冰冷的金属身份牌，挺直了脊背，迈着尽可能稳定而快速的步伐，跟随着前方引导的红光，沉默地走向未知的、被编号0所定义的未来。
身后，G-7机器人如同最忠诚也最冷酷的狱卒，无声地漂浮跟上。那冰冷的红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地套在了编号0的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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