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回头，一直跟我往前走。”
无星无月，铅灰色云层低垂如腐坏的棉絮，边缘泛着尸绿磷光。
云隙间偶尔裂开血红缝隙，似天眼窥视，淌下粘稠的雨——落地却成灰烬，堆积成苍白路标。
路由亿万亡者指甲铺就，每片甲壳嵌着生前的记忆残片。
婴儿啼哭、刀剑相击、情人的絮语……踩上去时，碎片扎入脚底，渗出黑血却无痛感。
花茎如骨，花瓣似火，绵延至地平线尽头，花蕊中浮动着亡魂未了的执念。
一朵花内，书生临死前未写完的诗句在血焰中烧成焦痕；
另一朵里，战马嘶鸣着冲向早已坍塌的城门，蹄声化作花汁滴落。
花丛中游荡着“拾忆鬼”，佝偻如枯枝，将凋谢的花瓣塞进陶罐。
罐满时，罐底会睁开一只浑浊眼球，鬼便狂笑着跳入冥河自焚。
这是杀生丸第一次看见如此场景，不知不觉中，白蓁蓁的手已经牵上了他的手。
二人走在漆黑的黄泉路上，不一会，来到冥河边，河水平静如黑玉，映出的不是当下亡魂，而是生前最悔恨的瞬间：
有老妇的倒影中，她推开女儿递来的药碗；
有将军的倒影里，战旗在背后倾倒，他却策马奔逃。
渡船无桨，船头悬一盏人皮灯笼，灯油是被遗忘者的姓名。
灯火摇曳时，名字便化作飞蛾，扑向亡魂的口鼻，钻进喉管啃食未尽的遗言。
白无常的面具裂成三瓣，露出内里蠕动的蛆虫，虫身拼出死者生辰八字。
黑无常的锁链拴着九颗头颅，最末一颗总是自己的——每走千步，他便拧下头颅重置因果。
他们哼着往生咒，曲调却是产妇的惨叫与丧钟的混响。
咒文落地处，长出半透明的婴孩，爬行三丈后化为青烟，烟中传出牙牙学语声：“娘……冷……”
白蓁蓁此时神识传音说道:“一会无论听到谁叫你，都不要应。”
冥河的尽头，杀生丸的背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杀生丸，杀生丸……回头……回头！”
杀生丸的脑子里，全是那道熟悉的声音，凭着意志力，继续跟着她往前一路走。
黄泉路上来了生魂，就好比肉丢进了野兽丛中，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魂魄鬼怪企图留下他。
每隔七百步，雾气中浮现倒悬的鬼市，亡魂可典当记忆换取折寿阳寿。
但所谓\"阳寿\"实为彼岸花汁凝成的琉璃珠，握紧时珠内会浮现自己转世为蝼蚁的结局。
风中裹挟着千万亡魂的未尽之言，若驻足细听，会听见的声音在说：“我恨你……还我命！”
彼岸花凋零时发出琉璃碎裂声，每声碎响都让亡魂回忆起一桩被遗忘的善行——善念越纯粹，回忆时灵魂灼痛便越剧烈。
白蓁蓁神识传音介绍道:“那是悔恨之阶：靠近冥河的石阶温度随罪行变化。”
“弑亲者足底如踏烙铁，背信者如履冰锥。”
“那是无痛之伤：亡魂被冥河飞蛾啃噬时，伤口会绽放曼陀罗花。”
“摘取花瓣将触发生前最快乐的记忆，但花朵离枝即腐，渗出尸蜡味的汁液，尽量别碰。”
“那是鬼市中的碑林赌局，指尖陷入碑文触摸活人心跳时，若心跳骤停，碑文会刻上触摸者的死期。”
“我们现在要去的是鬼市的拍卖行，里面全是拍卖死人需要的东西。”
“当然，也会有一些特殊的东西，这次我们的鬼灭斩也在其中。”
不多时，二人来到幽冥典当行……
血月隐于浓雾，残破灯笼浮空摇曳，火光青如磷骨。
拍卖场设于古墓裂口，棺椁为展台，墓碑作坐席，席间无活人——
东侧：溺死鬼周身缠满水草，草间嵌着溺亡者的金牙，每次举牌，牙缝渗出黑水。
西首：画皮妖怀抱人皮鼓，指节叩击鼓面时，鼓皮浮现死者临终面容。
南隅：饿殍僧脖颈挂骷髅念珠，每颗骷髅舌尖燃着怨火，火光照亮拍品名录。
北侧:万千小鬼缺胳膊少腿渴望又敬畏的盯着台上。
白蓁蓁神识传音说道:“你和我契约之后，无鬼怪能认得生魂，我在这里，还是很厉害的。”
美人对着他抛了个媚眼，身旁一侧的鬼怪留着哈喇子却不敢上前。
杀生丸淡淡的看向四周，身为妖怪什么没见过，自然不会怕什么。
“鬼市的拍卖，有三则，一则每个拍卖师都不一样，所拍之物皆是他们自己贪欲做局，引诱那些鬼怪入局后，吞噬其魂，壮大己身。”
“二则卖钱不卖魂，三则卖魂不卖钱，所以我们要拍卖的东西，在第二则，二则过后，不可再拍。”
“鬼市的拍卖场次，每月初七子时，鬼市会重叠于人间当铺。”
“活人若持亡者遗物踏入当铺，会瞬间被传送到鬼市拍卖席，成为「活祭品」竞拍资格。”
“鬼市一刻，人间七日。”
“若是活人买家回归后，会发现自己衰老七年，而拍得的宝物化为腐尸残骸。”
不多时，拍卖开始。
第一拍：赊命签
展品：乌木签筒，筒身刻“借寿”二字，筒内竹签浸透尸油。
拍师（裂口尸童）：
“筒中百签，抽一签可向阎王借寿十年，代价嘛……”
尸童撕开腹部，蛆虫爬出拼成八字：“抽签者三代内必出横死鬼！”
竞价：
饿殍僧摘下念珠，骷髅怨火暴涨：“老衲押上超度百魂的功德！”
画皮妖撕下半张面皮，皮下血肉蠕动成字：“再加一副美人骨！”
成交：签筒落入饿殍僧手，僧袍瞬间褪色成寿衣，背后浮现孙儿溺毙幻象。
“呵，这饿殍僧生前为寺庙住持，为建金身佛像毒杀方丈，佛心早已蛀空。”
“他竞拍赊命签并非为续命，而是想复活方丈赎罪，但签筒只会复制其恶行——孙儿溺毙正是当年方丈中毒时的死状再现。”
“那裂口尸童实为饿殍僧夭折的私生子，腹部蛆虫拼出的八字是其真实生辰。”
“他主持赊命签拍卖，是为诱使其父亲手断绝血脉，完成复仇闭环。”
“赊命签原为地府判官笔，因私改生死簿被贬为签筒。”
“每支竹签皆是被篡改的阳寿，签底刻有原主姓名——饿殍僧之孙的溺毙幻象，实为百年前某县令之子被献祭的残影。”
拍了许久，终于到了第二则。
第二拍：九幽灯
展品：青铜灯盏，灯油猩红粘稠，捻子为未腐人筋，点燃时，灯影中爬出历代灯奴亡魂。
拍师（无舌老妪）：
老妪割腕沥血入灯，火焰骤成鬼脸：“灯燃百日，可窥天机，代价是……”
鬼脸猛然咬断她剩余舌头，血字浮空：“献祭至亲双目！”
竞价：
溺死鬼扯下水草间金牙，牙中黑水凝成契书：“押我儿转世为猪狗的命数！”
棺椁震动，千年尸王嘶吼：“本王押上陪葬的三千阴兵！”
异变：灯焰暴涨吞没尸王，阴兵化为脓血渗入灯油，老妪断舌重生：“此灯……归尸王所有。”
“灯油取自忘川河底怨灵泪，历代灯奴皆因许愿「永生」而困于灯中。”
“尸王押上的三千阴兵，实为其生前屠杀的子民，阴兵化血时发出的哀嚎正是其屠城时的战歌。”
第三拍:三生笔
第四拍:魂珠
第五拍:鬼灭斩
第六拍：轮回镜
展品：残破铜镜，镜面裂纹如蛛网，每道裂痕中流淌不同人生——
一道裂痕里，书生正与狐妖拜堂；
另一道裂痕中，皇帝吞丹暴毙，丹毒化为黑龙破镜而出。
拍师（双头判官）：
左头朱砂判笔点镜：“照前世孽债！”镜中映出溺死鬼勒死发妻的真相；
右头墨笔写契：“窥来世因果！”镜面闪现画皮妖被天雷劈碎妖丹的画面。
规则：竞拍者需剜肉为墨、剔骨为笔，在镜面书写最悔之事，悔意越深，镜力越强。
白蓁蓁继续说道:“这双头判官，左头为掌善簿的陆判，右头为掌恶簿的钟馗。”
“两者互噬非因贪婪，而是地府律法崩塌后的自救。”
“吞镜后吐出的新镜名「孽海鉴」，能照出善恶本质的虚妄，动摇阴阳秩序。”
果然，只见那饿殍僧挖出佛心，心血写“不该为香火钱毒杀方丈”，镜中顿时佛光普照；
那画皮妖剥下全身人皮，以筋为笔写下“悔未剜那负心人的心”，镜面泣血成河。
那双头判官吞下铜镜，两颗头颅互噬，胜者头颅吐出新镜：“此镜……永不属任何人。”
血月西沉时，拍品与买主皆成新拍品——
九幽灯吸尽尸王阴气，灯奴亡魂反噬其主，灯盏被摆上下一轮拍卖台；
饿殍僧的寿衣渗入棺木纹理，棺椁长出人脸，呢喃着“再拍一次……”。
无舌老妪清扫场地，将流拍的魂魄塞进灯笼。
灯笼升起时，照见天边鱼肚白，白昼下鬼市化作荒坟，坟头碑文正是昨夜拍品名录。
当血月彻底沉入忘川时，拍卖场会浮现一副空白楹联：
上联：买即是卖
下联：生不如死
横批：鬼市即人心
此时二人已拍得鬼灭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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