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顾霜辰提着新采的菱角到了烟霞居。
一进门就看到几名佣人在别墅里胡翻乱找，一个个蓬头垢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了？”顾霜辰心脏跳空，头发根瞬间立起来，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刻，他怕极了。
比得知母亲要从顾家离开时更加惶恐无助。
孙阿姨哭着跑过来，拽着顾霜辰的袖子跪了下去：“小哥，小少爷，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
“到底怎么了？”慌乱的氛围引爆了顾霜辰心底的焦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过去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他从未这样吼过顾家任何一个佣人。
其他人低头立在一旁，不敢出声。孙阿姨抽噎道：“郁小姐她……她不见了……她的家人也不见了……”
佣人的房间虽也在一楼，但离客厅较远，关上房门听不到一点动静。
不见了？顾霜辰身影一晃，胃突然抽痛。
他按着胸口，白色的衬衫被攥得变形，踉跄着上了楼。
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在书房喊了七八声，他的阿离没有一丝回应。
主卧的吊床早已停止晃动，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人住过。
顾霜辰双腿一软，整个人瘫了下去。
仅存的一点理智支撑他按下郁江离的电话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直到那个不长眼的电子女声出现：“您拨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挂掉，再拨。
再挂掉，再拨。
然而就在这时，有电话打进来。
他没有看清号码就接了起来：“阿离？”
“白榆，是我。”
顾霜辰只听出是个男声，他没时间去想这个人是谁，急匆匆拿下手机就要挂掉。
屏幕上显示着：景澜。
“景澜？景澜！”顾霜辰忘了没开扬声器，就拿着手机放在嘴边，“景澜，帮我查全城监控。阿离不见了……”
“什么？你们吵架了？”
“没有。就是突然不见了……”顾霜辰急忙挂了电话，耽误一秒，他的哭声就要被听到了。
一夜之间，全家人集体消失，而佣人一无所知。
是他们主动离开的。
还是她主动离开的？
他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
而是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抛弃他？
他还没来得及咬着耳朵告诉她，那天去送吴俊池，他吃的醋可大可深了。
要不是郁江离那么黏他，给了他十二分的依赖和信任，他才不让郁江离去机场！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江荀给她打电话打不通，就打到了他的手机上，江荀叫他“姐夫”了。
电话。
顾霜辰的理智骤然回笼，一遍遍给郁江离打电话。
打不通，依旧打不通。
那个恼人的女声一次次响起，激得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佣人们不敢上楼，也不敢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昨天才订婚，今天未婚妻就跑了。
南方八省找不出更大的笑话。
景澜来时，他还瘫坐在墙边，一遍遍拨着郁江离的号码。
她的号码，在写进师生群的那一刻，他就记住了。
可现在打不通了。
他的蝴蝶在离他最近的时候飞走了。
他彻底没了力气，景澜几乎是把他抱到床上的。
本来看到这么富有“情趣”的设备，景澜是要调侃一二十年的，可现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就连安慰，都不知怎么开口。
“我和警局打过招呼了，尤其是向北的车辆，严查。”
顾霜辰木讷地点头，眼睛里没有一点光。
景澜心底忽然就虚了。他这个样子，和多年前跑去见曾舒华之后如出一辙。
怎么办？要不要给萧瑾生打电话？
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有个医生在，总会比较安心。
可是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霜辰靠在床头，景澜把另一侧的枕头拿过来给他垫在腰后。没想到刚一放下，一个手机咕噜噜砸在地上。
手机落地的声音还未停止，顾霜辰已经趴在地上，捡了起来。
密码还未输入，屏保上出现了七十多个未接。
来自同一备注：师哥哥。
顾霜辰心头一惊，泪雨滂沱，却哭不出声音。
他问过好几次，自己在她这里的备注是什么？
她撒娇耍赖，红着脸颊就是不肯说。
原来这么甜这么腻。
甜到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师哥哥。
景澜蹲在他身边，看他这样子，自己也红了眼圈。
顾霜辰输入密码，那是换了手机后，他和郁江离一起设置的。
找出备注“母亲”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了好一会儿，对方挂掉了。
再打过去，关机了。
找到备注为父亲的号码，系统提示，此号码没有拨通权限。
顾霜辰只好又给郁芳发短信，手指哆哆嗦嗦，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按了不知多少次，才发出了三行字：
“阿姨，阿离和您在一起吗？”
“她还好吗？我担心她的安全。”
“如果您只是不认可我，请告诉我她好不好。求您。”
过了十分钟，对方回复：“她很好，不用你担心。”
顾霜辰瞬间了然。
“您们现在在哪里？我把手机还给她。”
“不需要。你以后不要打扰我们。”
“她在青简还有股份，我把钱转给你们。”
然而这条信息发出去，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回复。
顾霜辰攥着手机冲下楼去。
景澜追出去时，就听到一声闷雷轰隆，紧接着一条银色的残影从眼前掠了过去。
景澜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把靠得住的关系都招呼起来。
顾霜辰没戴任何护具，开着那辆液态银的SSc tuatara飞出去了。
那车可是真飞，景澜全副武装都不敢碰的车型。
萧瑾生接到电话，重金请来的国际着名整形专家被晾在一边。
以防万一，下楼时和相关医院打了招呼。
两人在高速路口碰了头，换乘一辆车追了上去。
但再豪华的SUV和跑车也无法相提并论。
景澜急得直拍方向盘。
回去换车浪费时间，不换车就意味着永远追不上。
正午的高速路上，油亮的路面反着光，地面有个太阳发出刺眼光，直射入顾霜辰的眼底。
他抬手挡了一下。
心怦怦地跳着，额角的青筋也暴起来。
油门踩到底，仍在加大力气，速度直逼五百。
幸好此时高速路上车辆很少。
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备注，师哥哥。
他看到了她在打下这三个字时羞红的脸颊。
渐渐的，她的脸颊变得模糊，渺远，后视镜里出现一辆黑色路虎，高大威猛，张着血盆大口。
一般车辆应该追不上他。
除非这辆改装过。
那得多专业的改装才能开出跑车的速度？
这辆车明显是冲他来的。
他忽然全速变道，在和路虎擦肩的瞬间减速，路虎从他身侧窜了出去。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他着急，但他必须是安全的。
只有他四肢健全生龙活虎地出现，郁江离才有被带出来的希望。
他不敢想，一个被戳了十几年脊梁骨的女孩子，突然间扔下工作扔下前途被父母带回老家，那种地方能给她几句好话？
何况他们已经……郁江离那么传统的女孩儿，和他在一起已经是犯了天条，如今再被抓回去……
她的手机还在他手里。她连求生的工具都没有。
顾霜辰，我可以喜欢你吗？
顾霜辰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那夜，她忽然折返，扑进他的怀里，带着隐隐哭腔。
他只当是小女儿心性，喜欢一个人，只是念他的名字都会心悸。
此时此刻，他才大梦初醒，原来在她的人生里，恋爱比刀山油锅可怕多了。
顾霜辰，我可以喜欢你吗？
这句话究竟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亦或是在问那些从小被灌进骨子里的“女德”？
心脏被这句话反反复复紧紧密密地缠绕着，他只有一个想法，去见她。
面前忽然闪过一辆车，逆行而来。
顾霜辰反应及时，转着方向盘避了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冒出一辆黑色跑车。
跑车没有牌照，冒着浓浓黑烟，声音像困在地底的猛兽突然挣开禁锢，呼啸着朝他奔袭。
他不得不把速度提起来。
油门踩到底，后面的车却像尾巴似的怎么都甩不掉。
此刻，顾霜辰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但他想不通，郁江离的父母家人怎么会和顾霜桥联手？
跑车冲着顾霜辰迅速驶来，轮胎擦出火花，两辆车都疯了似的在高速公路狂飙，仿佛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对方恶鬼索命，顾霜辰更像极了镇鬼的阎王，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后方跑车极速追来，顾霜辰虚晃一枪，那辆跑车下意识闪避，撞上护栏，车身飞到半空，落下时发出惊人的响动，仿佛山体坠落。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辆跑车废了，路上却出现了另一辆和它一模一样的跑车，就连轰鸣的声音都如出一辙。
看来是不死不休了。
临近高速入口，路上有了其他正常行驶的车辆，而且有愈发密集的趋势。
他不能再拖了。
副驾上的手机还显示着那些未读通话，备注是：师哥哥。
顾霜辰如法炮制，依旧虚晃一枪，然而对方吸取前车教训，并没有大幅度躲避。
两辆车嘶吼着，僵持着。
师哥哥怕是去不了了。
顾霜辰陆陆续续不规律减速，对方跟得紧张，但也慢了下来。他觑准时机，就在对方还在揣测他下一步要怎样时，一个极其危险的漂移在极短的无人路段内高质量完成。
对方被挤成烂铁。而顾霜辰也动弹不得。
一道尖锐的声音贯彻耳膜。
头很疼，满嘴都是血腥。
手机掉在驾驶位和副驾之间。眼前红蒙蒙的，但他能看到。
推开安全气囊，伸手去够。
耳边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
他的指尖碰到了手机。
他又看到了那个备注：师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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