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菌队一队在冰雪覆盖的荒原上极速前进。
哪怕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也要争取这一点宝贵的时间差。
一旦菌群的共鸣程度达到极致,就再也没有探明真相的机会了。
本来淡黄色的冰面在变化,菌毯的厚度在增加。
连续行进十来公里之后,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血色覆盖,成为了海洋中“原始汤”一样的颜色。
海水是橙红色的,冰面是橙红色的,而充满雾气的天空,也是橙红色的。
荒原的空间又极大,除菌队的队员在其中穿行,甚至感受不到自身的移动。
如同坠入无间地狱一般。
“如果有机会回去,我绝对不想再来到这种地方了。”
杰威尔心中暗暗想道。
耳旁除了机甲和发动机运转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任何多余的声响。
只有生物电波的探测器,在不间断地发出警报。
有队员在无线电里唱着歌,或者不断絮絮叨叨地讲话,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只要坚持到一月份,今年的冰原尸潮就彻底消失了,我们就算胜利了吧。”
“要去荒野饭店吃份罐头啊。”
“到时候谁给老马扫墓啊,我吗?回不回得去啊队长。”
“啊~敬这世界一杯酒~敬它荒谬混乱但绝对有趣~”
“啧,可恶,吵死了啊。”
队员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
虽然前后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但谁都知道,大家在这一片死寂当中,用语言在抱团抵御那潮水般涌来的恐惧。
这种危机四伏却寂静无声的状态,是最折磨人心的。
“四点钟方向有特殊反应,观测到有异种从右后方极速靠近!”突然间,侦察兵说道。
“迎击姿态!”
所有人,甚至连杰威尔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但如果能够遭遇敌人,至少还能缓解这种茫茫无尽的折磨感。
“目标已摧毁。”
一名队员说道。
“保持警戒。”杰威尔说道,“菌群的活性越来越强了,我们可能会还会遇见从未有记录的新物种。”
“是。”队员们简短说道。
“我们的第一目标仍然是抵达目标坐标点,避免因为战斗拖累行进速度。”
杰威尔继续补充道。
要弄清状况,就必须来到生物电流融合度最高的,两支末日花系统的交界地。
就好像是两个台风边缘交界的地方。
那里随时可能刮起一场恐怖的风暴。
队伍继续奔袭了五十公里左右,机动部队进入怠速行驶状态。
途中击破了三次菌核,损坏一台机甲,没有人员伤亡。
菌毯已经厚到超过一尺深了。
这真是末日带来的孢子,在极地苦寒下,居然能够有如此恐怖的增殖能力。
红色的世界,好像小人进入了地球的心脏一般。
“雷达车停下,分散警戒阵型。”杰威尔说道。
“队长,这里的生物电波同调率,是目前观测到的最高水平,已经接近……95%,不,很快就要超过了!接近100%!”
了不得的心脏地带啊……
杰威尔在座舱里暗暗擦了一把汗。
“缓慢行动,手脚轻一点。任何触动可能都会直接引爆这次尸潮。”
左边和右边都是半透明状的末日花。
庞大的伞冠在空中鼓动,无数菌丝漂浮在半空中,好像连通着整片大气的脉搏。
这些队员们从如此近距离地靠近过末日花。
恐惧的同时,却也惊叹于它震撼人心的美丽。
他们在一步步向着两朵花的中心点靠拢。
“报告队长,发现菌核……呈现出有回沟的脑花状。”侦察兵汇报道。
杰威尔已经看到了。
那是一个个白色的球状物,看上去很像大脑。
一个个圆团形状的东西,上面有着大脑皮层一样密集的回沟,充满了神经元一样的球体。
就好像是把好多条带皮五花肉捏在一起的,有些胡闹的形状。
它们被菌丝黏连在一起,不止一个,而是无数个地,黏连堆砌成如同海绵一般的巨大网络,在地面形成了塔状的奇观。
如果说京观是把人头骨堆起来的建筑,那么这就是一坨……不,一大坨用人脑子堆起来的京观。
“不像是人体生物组织,倒像是它们自然演化出来的菌团增殖体……能采集到样本吗?”
杰威尔低声道。
“可以。”
队员用机甲缓缓走到那颤动的脑花状网络旁边,扫描过后,开始小心翼翼地用探针将其中的内容物取出。
“用车载的简便器材分析一下,然后马上发送总部。”杰威尔继续道。
“好。”
一切都在冷静中简洁有序地进行着。
只是杰威尔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
为什么同调率会高到这种地步?
是否会发生由两支末日花共同引发的尸潮?
如果找到了这个原因,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灭绝日前灾变发生的科学证据……
杰威尔有了个和任务无关的猜想:
是否是因为来到了某个触发点,引发了高强度共鸣,在灭绝日前后摧毁了人类文明?
“……”
他摇摇头,遏制住自己因为紧张产生的瞎想。
“用声呐和红外线探测器测绘这坨玩意儿的结构。”杰威尔说道。
“需要二十分钟,队长。”
“等。”杰威尔回答道。
进展很顺利……
他突然间产生了可能胜利的想法。
说不定,他们可以轻易摧毁这里,阻止尸潮,然后顺利离开?
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虽然这样想着,他还是让队员们推举了一人,拿着样本,开始全速向北极的基地前进。
声呐打开了。
而打开的那一瞬间,周围的环境陷入了嘈杂!
就好像出现了极为严重的耳鸣一样!
“队长!有异动!生物电流……生物电流它,已经看不懂了!”
检测员望着海浪一样波动上升的电流曲线,惊叫出声。
“要不要继续探测?”
“继续!这点就沉不住气吗!”
滋……
无线电通信出现了杂音,好像磁暴发生时候的情况。
“全员备战状态!”
五分钟后,地面开始像冒泡泡一样,从气孔中冒出无数孢子,菌毯开始像呼吸一样起伏。
十分钟后,一只大型的四足异种在众目睽睽下翻倒在地,然后开始疯狂抽搐,就像感染了真菌的苍蝇。
大量异种开始聚集,甚至从空中落下,侵蚀着机动部队的装甲。
“开火!掩护探测!”杰威尔说道。
“队长!前面出不去了!”
在他们决定留下来掩护测绘的瞬间,他们就已经不可能出得去了。
“队长,通讯中断了。”
看到越来越厚的菌墙,队员们渐渐意识到了到自己的结局。
“队长,我抽根烟。”
检测员拿出了珍藏的香烟,狠狠地抽了半根。
二十分钟,测绘完成。
杰威尔看着这个千辛万苦的成果,有些释然地叹了口气。
“这规模,除非呼叫战略轰炸……但是这里根本没有制空权吧?”
杰威尔意识到,这不是短期内的事情。
这次冰原尸潮前所未有……
九区,可能要经历自己建区以来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一次反尸潮作战。
只可惜,他们作为最开始的见证者,没有机会参与这次战争了。
自己能留给九区什么?
“队长,请作指示。随着尸潮强度上升,我们通讯中断的概率很大。”
火力轰炸的声音中,副官低沉地在耳机里说道。
“顺便一提,我们有通信锚点,那是个超强的信号发射器。”
杰威尔一惊。
对,他们还有能做的事!
“把通信锚点打入结构的薄弱点!”
话音刚落,对内通讯就显示已经中断。
但很明显,队员们听到了这最后的指令。
在越来越浓的雾气中,除菌队一队的队员们,开始完成他们最后的任务。
机甲和车辆被不断卷入尸潮当中,再也不见踪影。
但副官在被卷走之前,将那通讯锚点打进了土层当中。
那里是整个结构的薄弱点,如果能够顺利触发……呼叫来战略打击的话……
杰威尔躺在粉碎的机舱中,手挣扎着想要去触碰仓外那至关重要的按钮,数秒钟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根本动不了了。
“我日……锚点插上了,却没机会启动吗?哪个工程师的傻叉设计……”
他内心暗暗骂道。
够不着了。
杰威尔内心叹了一口气。
“累了。休息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你们来做吧。”
半空中末日花的菌丝,闪耀着彩虹般的色彩。
他望着那一切,感到菌丝逐渐侵占视线。
滴。
他按下了殉爆的按钮。
而漫长的天际线,也发出了自己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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