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是那些亡者的脸——
抱着焦黑襁褓嚎哭的年轻母亲，她的眼泪在满是烟灰的脸上冲出沟壑；
守着半截女性残肢发呆的老人，颤抖的手指正梳理妻子仅存的那缕白发；
还有被压在梁柱下的男孩，至死都保持着护住妹妹的姿势...
（为什么她不阻止我？）
（她可是一国的公主！）
洛尘的视线转向身旁的公主。赫尔蒂娜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伪装用的白发，阳光在她指尖跳跃，仿佛那些逝去的生命不过是晨露消散时的闪光。
（我们终究...）
（是不同的。）
（这样的我们...真的合适吗？）
“喂！“
赫尔蒂娜突然用力摇晃他的肩膀。洛尘回过神的瞬间，眼底泄露的寒意让车厢里的水囊表面结出冰霜——那是屠夫清点尸体时的眼神，是深渊最底层凝结的永冻层。
公主殿下罕见地僵住了。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你刚才...“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洛尘垂下眼帘，将血腥的记忆锁回心底：“船到桥头自然直。“他突然拉开车门，“现在先解决眼前的事。“
未等马车停稳，他已纵身跃入废墟。暗影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垂死乌鸦最后的挣扎。
“老爷！危险！“马特的惊呼被抛在身后。
洛尘沉默地跪在瓦砾间，徒手搬开断裂的石板。阴影顺从地从他袖口钻出，温柔地托起一个被压住腿的小女孩。当孩子母亲哭着扑来时，他触电般后退，仿佛害怕自己的污秽沾染这份纯粹的喜悦。
赫尔蒂娜站在马车旁，晨风吹乱她的白发。她看着洛尘穿梭在废墟中的背影——那么挺拔，又那么孤独。还未来得及完全恢复的鎏金瞳孔微微收缩：“值得吗？“她的声音带着不解，“是你向他们举起屠刀，现在又伸出救赎的手...“
“赫尔蒂娜...“洛尘没有回头，阴影化作巨手抬起整面残墙，“我们果然有些地方是不一样的。“
“伤亡已成定局！“公主殿下踢开脚边的碎瓦，“你现在做的事，根本没人会在意！“
“呵呵...“洛尘突然笑了，阴影同时从五个方位掘开废墟，“他在乎，她也在乎。“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像风暴过后困在浅滩的鱼，能救一条...是一条。“
“恶魔也会发善心？“
赫尔蒂娜突然冲向废墟。她故意踩进污水坑，泥浆溅满了昂贵的皮靴；又“失手“扯破绣着金线的袖口。当洛尘诧异抬头时，看到的是个满脸煤灰的公主，正笨拙地搬着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砖块。
“看什么看？我被你说服了.“赫尔蒂娜抹了把脸上的灰，鼻尖还沾着可疑的结晶，“本小姐只是突然想体验民间疾苦！“
拉塔恩不知何时醒了，小手扒在车辕上，淡金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马特顺着小王子的视线望去，突然觉得呼吸一滞——
洛尘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白。阴影在他脚下扭曲成痛苦挣扎的人形，仿佛正在无声地嘶吼。
（不够...）
（还远远不够...）
每一秒都有微弱的生命之火在废墟下熄灭。他的阴影能轻易抬起十吨重的断壁，却无法像地球的声波探测器那样精准定位幸存者。就在刚才，他听见某块石板下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等黑暗钻入缝隙时，只摸到一具尚带余温的小小尸体。那孩子的拳头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像是要抓住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但或许...多么讽刺啊...）
洛尘的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他这个献祭过无数生命的黑暗信徒，此刻竟妄想用亵渎的力量行救赎之事。
“呲——“
锋利的铁片划过掌心，漆黑如原油的血液浇灌在地。那些血珠落地后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汇聚成一张扭曲的人脸。阴影构成的嘴唇咧到耳根，露出满口螺旋状的尖牙：“又怎么了，我叛逆的小信徒？“
“我需要力量。“洛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能同时搜索整片废墟的力量。“
黑暗发出粘稠的笑声，像是岩浆冒泡的声响：“力量啊...“人脸突然分裂成上百张，从四面八方贴近他耳语，“你确定得到后不会后悔？“每张脸的声线都不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后甚至变成赫尔蒂娜的嗓音。
“至少此刻不会。“
“好吧好吧...“阴影汇聚成修长的手指，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那触感像是毒蛇爬过皮肤，“这次打算献祭什么？那个小公主的头发？你珍藏的记忆？还是...“手指突然刺入他胸口，“你跳动的心脏？“
洛尘解下暗影斗篷。这件伴随他多年的旧物突然活了过来，内衬的荆棘刺绣如活物般缠绕他的手腕，像是在做最后的挽留。
“就它吧。“他轻抚斗篷褶皱，“我想你比我还清楚这里面藏着什么。“
黑暗突然沉默。无数阴影触须如手术刀般精准剖开斗篷，最终发出夸张的叹息：“不就是我当年击碎天界穹顶时掉落的几块碎砖么？“人脸突然贴近，鼻尖几乎碰到洛尘的睫毛，“可这里面还缝着...哦？“
触须从夹层抽出一段记忆碎片——
黑发的女人将这件斗篷赠与还未梦醒的他，荆棘胸针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荆棘胸针为自己抵挡住敌人的攻击
还有蒂芙尼在废墟里那个满足的笑，漆黑的发丝扫过他染血的下巴...
“拯救他人总要失去些什么...“洛尘轻抚斗篷，看着它在阴影中分解成星尘般的碎光，“不是吗？“
“你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伪善者啊...“
黑暗发出不情不愿的咕哝声。斗篷被无形之力揉碎、锻造，最终凝成一滴漆黑的液体悬浮在空中。那滴液体表面倒映着无数挣扎的灵魂，核心处却闪烁着一点血光。
“喝下它。“所有阴影同时开口，声浪震得地面碎石跳动，“你会更接近...真正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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