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钟声自宫墙深处传来,金色的雾在屋檐间蒸腾。宁寿宫的瓦脊上积了一层薄露,似玉非霜,晨光透过廊下的窗棂,斑驳地落在青石地面上。
一只灰雀扑棱着翅膀,从宫墙外飞进来,落在菜园的竹篱上。宁凡弯腰拔下一株杂草,抖落根上的泥,轻声道:“别惊它。”
旁边伺候的老内侍笑着应声,手中提着竹篮,篮里是刚摘下的豆荚与茄子。空气中有淡淡的土腥味与葱花香,混着露气,清新得不像皇宫。
宁凡穿着浅灰色常服,袖口洗得发白。他已卸下龙袍多年,举手投足间没有半点昔日帝王的威势,像极了一位乡间读书人。
老内侍感慨道:“陛下……太上皇如今,倒真像个富家翁了。”
宁凡笑而不答,只伸手折下一枝青菜,轻轻拂去叶上的露珠。手指因年岁微微粗糙,但动作仍稳,仿佛那露珠也怕惊碎他的心思。
他走到菜园尽头,那里有一株杏树。树下石凳早被岁月磨得圆润,他每日晨起必坐片刻,看云卷云舒。今日天边飘着几缕淡紫云,如水墨中泼洒的余韵。
“昨夜那场雨,倒是把地洗得干净。”宁凡轻声道。
老内侍应着,将一壶温茶放在石凳上。茶香浮起时,远处宫墙外传来晨鼓,提醒着新朝的上朝时辰。
他抬眼望向南方,那里正是大朝殿的方向。如今那处属于新君——他的儿子。
宁凡笑了笑,低声喃喃:“是他的天下了。”
午时,阳光透过回廊的窗格,洒在书案上。
书房极静,只有笔尖与纸摩挲的声音。宁凡的笔迹一如往昔,稳重、厚实,只不过内容不同了——不再是奏章,不再是“军政”“盐铁”“疆策”,而是《陶潜集》。
他一边临帖,一边低声诵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笔锋在纸上收势,像一场漫长岁月的落幕。
他放下笔,凝视窗外的庭院。
院中花木依旧,白鹤在水池边梳羽,风过处,荷叶轻摇。宁凡忽然记起多年前,他曾在战前营帐中练字,那时每一笔都带着铁血气,如今却只剩心静如水。
内侍进来,禀道:“太子妃携皇孙来请安。”
宁凡微笑着点头:“请他们进来。”
片刻后,太子妃扶着小皇孙走入。那孩子不过五岁,穿着淡青襦衣,眼睛清亮。
宁凡伸手将他抱上膝头,笑问:“今日学了什么?”
孩子奶声奶气答:“学写‘安’字。”
“可知何意?”
“先生说,安者,心在屋中。”
宁凡怔了怔,继而轻叹:“好一个‘心在屋中’。”
他手指在孩子掌心写下一个“心”字,语气温柔:“记得,无论天下多大,心若不安,处处是乱。”
太子妃在旁垂眸听着,唇边浮着淡笑。她早年见宁凡时,心中仍存畏惧,如今他眉宇松和,只余慈祥与温意,竟让人忘了他曾经是那位让诸国胆寒的帝王。
饭后,宁凡信步走出书房。天已微阴,远处传来隐约雷声。宫墙外,市声却不曾停歇——那是太平的声音。
他立在廊下,听雨点拍落瓦面,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宁静。
夜深。灯火摇曳。
宁凡独坐书案前,案上摊着一张旧图——当年他亲手绘制的《火种地脉图》。
如今,他不再研究炁脉的走向,只在旁边添了几句小字:
“天下无炁,唯人心长燃。”
他笑了笑,将那图卷起,收入匣中。
外间忽传脚步,是新君。
他褪去朝服,只穿青衣,略显拘谨地立在门口。宁凡抬头,笑道:“怎得空来?”
“有一事,请父皇指点。”新君肃然拱手。
宁凡招手:“坐吧。”
新君开口,声音低沉:“漕运旧族与海运新商冲突日剧。漕司奏请压制海路,海商则言朝廷偏袒旧势。儿臣犹豫,不知当快刀斩乱麻,抑或缓缓引导。”
宁凡静听良久,未作声。
片刻后,他问:“你以为,天下之水,何者最难驯?”
新君思索:“是海水。”
“为何?”
“浩瀚无涯,受风而动,不可束缚。”
宁凡微笑:“是啊。民心似水,旧势如堤,新潮似海。若以强力制之,只会溃决。惟有导其势,使海入渠,方可长流。”
新君恍然,起身深拜:“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宁凡轻摆手:“我不再是皇。你如今是天子,天下之事,不必再问我,只需问自己。”
他语气平静,却似有无形重力压下,新君胸口一热,眼眶微湿。
灯影摇动,映出两代帝王的剪影,一如世代交替的长河。
宁凡看着儿子背影离去,心中忽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轻盈。
他低声道:“世事如潮,终要有人接下去。”
夜更深,雨渐停。宁寿宫的屋檐滴水,汇成细流。宁凡合上书,吹熄灯火。那一刻,万籁俱寂,只余雨后的风穿过竹林,带来几缕桂香。
他靠在榻上,闭眼。梦里仿佛又回到那一年的北荒雪夜,战鼓震天,火光照彻天际。
只是这一次,他未再拔剑,而是缓缓回身,看见了一片春田。
那田中,有无数人低头播种,火种落入泥土,静静生长。
——
这一章的结尾以象征“火归泥土、心归平常”为意象,宁凡的人物弧线从“定天下者”到“守家者”,完成彻底转化。宁寿宫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文明的静息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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