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稷追着那几个刺客出了太子府。
他骑着矫健的高头大马,提着长刀飞驰而出,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于是越发的斗志昂扬,一路上又是呼喝又是高喊,眼看着那些来刺杀他的死士几乎都倒在他的剑下,叶承稷只觉得心头畅快,盯着那最后一个逃窜的刺客目露凶光。
前些日子实在是让他压抑的很,朝里朝外对他议论纷纷,甚至竟隐隐约约的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说什么父皇其实早已对他不满,有意废除他这个太子而另立他人。
刚听闻此事时叶承稷自然是不屑置辩。
父皇身子早就不行了,这么多年来宫中早就没有新生下来的皇子了,而他那些兄弟们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死的死,伤的伤,残疾的残疾,拎出哪一个也不符合新太子的条件。
可如今父皇看他的眼神让他恐慌不已,突然想到旁支还有父皇的亲手足,他的亲叔叔燕王叶景珩!
无论是身份,地位,甚至是智商,这位燕王殿下都在自己之上,难保父皇不会动心!
不清楚叶知琛同叶景珩之前恩怨的叶承稷顿时压力极大,大到这股压力让他连在床榻之上都有些力不从心,现下好不容易有了这般力气,他今日定要好好展露一下自己!
“殿下,您是尊贵之躯,这样追一个刺客实在不妥。”
却有人在这时出言阻拦,言辞恳切。
“不如您回去,剩下的交给属下们来,定会将那奸人首级割下送至殿下面前!”
叶承稷眉头一皱,低头看向那拦路之人。
正是跟在他身边许久的侍卫邹科。
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居然如此不明白他的心思!
抬眼,叶承稷便看见那刺客正欲翻越墙头,眼瞅着便要消失在面前。
他有些着急,立刻准备策马去追。
然而邹科还很没眼色的还在劝叶承稷,甚至往他面前一挡。
“殿下应自重身份,夜深如此,策马奔腾实属……”
“闭嘴!”
叶承稷实在听不下去了,怒喝一声,看向这个废话连篇的属下,一鞭子抽了出去,“再同孤废话,那刺客都要跑没影了!”
邹科话还没说完,却被这样厉喝一声,吃惊中正要抬头却结结实实的迎面挨了一鞭子,痛得他“啊呀”一声捂住脸,下意识往旁边一滚。
接着,脸上便起了火辣辣的痛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缓缓救下,黏腻温暖,混杂在飞扬的尘土里逐渐模糊了邹科的视线。
他咬着牙,抬头努力的想辨别叶承稷的方向,却只听见自己跟随多年的主子一句冰冷的命令。
“不许管他,驾!”
接着是马蹄声声,逐渐而去。
叶承稷现在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刚刚他一鞭子抽开了邹科,面前再无阻挡,立马便狠夹马腹,向那刺客的方向追去,一边追,一边搭弓射箭,将那即将要爬上墙去的刺客给射了下来。
于是那仅剩的刺客似乎有些慌不择路,开始像个无头苍蝇般乱蹿,见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跑,七拐八拐的,竟离太子府越来越远。
叶承稷有几次即将要捉到他,甚至箭都射在他身上了,可这家伙不知怎得,浑身滑的跟个泥鳅似的,刀枪不入,自己眼睁睁的看着那箭头飞出又被弹开,最后颓然的落在地上。
这家伙,是不是穿了鲛绡韧啊,不然怎么这样难杀?
然而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好笑——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不知名刺客,哪里能得来这样的宝物?
这样想着,他便继续去追,可那刺客却跟故意挑衅一般,速度开始一会儿慢,一会儿快,偶尔还回头给他个极其轻蔑的眼神。
叶承稷出离愤怒了。
他今日不捉住这刺客将其剥皮啃肉便是他无能!
于是他追的越发起劲儿,甚至到了连路都不看的境地。
叶承稷周围的近侍隐隐觉得不大对——
看着那刺客意态悠闲,且似乎在不断将他们引去……皇宫方向?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眼底看出了不安和紧张。
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去劝。
如今殿下面色潮红,神情也不大对,明显是要与这刺客不死不休,而且刚刚只不过出言相劝一两句的邹科是什么下场,他们可是亲眼所见!
所以,实在没必要再去犯这个险。
于是,完全被愤怒支配,浑然不觉自己已被一步步引向了皇宫的方向的叶承稷就在自己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直到,那刺客终于停留在了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前。
“孤看你往哪里逃……”
叶承稷兴奋的一挥剑就准备下令,“给我拿下……”
“殿下!”
身后侍从突然出声,“这似乎是……”
似乎是什么?
话说了一半便没有了下文。
叶承稷疑惑的抬头,却在看见那熟悉的大门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
他怎么……来宫门前了?
而与此同时,城楼之上,那守卫已经厉喝出声,“什么人敢夜闯宫门?”
“是孤……”
叶承稷愣了愣,正欲讲出自己的身份,却突然看见那刺客停下脚步,转过头。
那眸子灿若星辰。
那是专属于谢晚宁的眼睛。
城楼之上,那些守卫听见叶承稷的声音皆是疑惑不已。
“太子殿下?”
然而疑惑归疑惑,打着灯笼也看的清楚,城楼之下也的确是这位太子爷,本着陛下重病,就叶承稷最大的心理,守卫们立马下城楼去开门。
就在此时,谢晚宁突然回头,对着叶承稷笑了笑。
叶承稷呆坐在马上,看她缓缓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衣服一扯,竟露出了里面暗黄色的盔甲。
他的眸子重重一缩。
那是他府上亲兵的服饰!
怎么会穿在这个刺客的身上?
他深夜引自己来此,到底想要干什么?
有些问题突然串成线,叶承稷就是再笨也觉得今夜这事儿多有蹊跷。
于是,他赶紧扯开嗓子去阻止:
“别开宫门!”
然而已经迟了。
谢晚宁露出暗黄色铠甲的那一瞬间便伸手放出了一枚信号弹,接着不知从哪里竟涌出黑压压一片的穿着自己府上亲兵的侍卫,向着那已经半开的城门而去,手持利刃,目标明确。
与此同时,那刚刚与他纠缠许久的刺客,也就是谢晚宁也提起长刀,对着天空一竖,高喊出声——
“陛下蒙尘,乾坤昏昧!奸佞蔽日,祸乱朝纲!吾等太子亲卫,今日奉太子殿下之令,清君侧,正朝纲,誓死扞卫大楚国本!”
叶承稷脸色顿时惨白。
什么“陛下蒙尘”?什么“祸乱朝纲”?奉哪个“太子”的命令?
那些打开宫门的守卫闻言脸色瞬间也变了。
什么意思?
这……这是要逼宫?
“混蛋!”叶承稷怒不可遏,策马便追,“孤今日定要将尔等鼠辈斩于马下!”
谢晚宁却微微一笑,抬脚便踹开身侧一个准备偷袭的守门侍卫,大剌剌的迈进了宫门。
夜色深沉,马蹄声、呼喝声、兵刃破风声在寂静的皇城中显得格外刺耳。
谢晚宁等人一边在前面杀,一边高喊太子口号,叶承稷在一边后面追,一边应对着那些信以为真扑上来反攻他的禁军。
追逃之间,一行人竟冲破了几道原本不算森严的宫禁守卫,直逼皇帝寝宫——养心殿!
叶承稷心神大震,决意此刻一定要将谢晚宁捉住,或许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然而等他再抬起头,在人群中到处搜索那个身影时,突然发现谢晚宁不见了。
不知是在经过宫中那片秋水湖时便失去了踪影,还是在某个拐弯处钻进了某条小路,总之,就在这养心殿门口,那个领头的家伙,不见了!
那他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环顾一圈,突然发现那些穿着自己亲兵衣服的家伙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捉了大半,有的被刀架在脖子上蹲在角落里,有的被刺了个对穿丢在地上,而更要命的是,他看着他们的脸,竟然真的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手下!
是谁通知他们来的?
明明在宫门口的时候还不是这群人!
他想不明白!
叶承稷满身血迹,手持滴血长剑,呆愣在养心殿外的广场。
他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冷气,直直的从脚底升起,窜遍全身。
他看到的,是殿门缓缓开启,灯火通明处,被内侍搀扶着、勉强坐起身的老皇帝叶知琛。
老皇帝显然是被外面的喧哗惊动,刚刚清醒过来,此刻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但那双看向叶承稷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愤怒与冰冷的失望。
“太子!你这是做什么?”
叶承稷呼吸一窒,整个人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双腿一软,“咚”一声跪了下来。
“皇兄?”
就在此刻,有人从那树林阴翳的小径中快步而来,声音柔软而娇媚,却在扫过这一片血腥的场面时,惊讶的“啊”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
正是叶菀。
她一身华服,神色惊讶,转头看向叶知琛的那一刻眼眶一红。
“父皇!皇兄说为不打扰您养病,不让众兄弟姐妹来打扰您,孩儿许久未见父皇,如今再见竟……恍若隔世……”
她擦了擦泪,向前几步又猛的停住,声泪俱下,“您身子可还好?”
还没等叶知琛回答,她又转过头,“夜里我本都睡下了,却听得宫中如此喧闹,担心父皇安危才匆匆赶来,谁知竟是……”
她看向叶承稷,眼底皆是不赞同,“皇兄,你……你也太心急了些!”
叶承稷愤然看向她。
这个叶菀,一句话便给自己定了性!
可……
他怎么反驳?
叶承稷跪在地上,看着龙榻上那不敢置信望着自己的父皇,再看看自己手中染血的长剑,以及身后那些同样手持利刃、气喘吁吁追来的侍卫……
突然明白了!
自己中计了!
这是叶菀那个女人设下的死局!
她故意派人激怒他,引他持械闯入宫禁,直逼父皇寝宫!在任何人看来,他这副模样,分明就是逼宫弑父的反贼!
她这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听说自己要请高僧来太子府的时候?
不对,或许更早!
早到了在自己设计她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今天!
叶承稷如遭雷击。
这个妹妹,居然心狠手辣,心机深沉到了如此地步了?
“父……父皇……”
叶承稷嘴唇哆嗦着,想要解释。
然而,已经晚了。
“逆子——”
老皇帝叶知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伸手指着叶承稷,声音嘶哑凄厉,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
“你……你竟敢……竟敢持械逼宫……欲要弑父……来人!给朕拿下这个逆子!”
早已埋伏在周围的、忠于叶菀的禁军侍卫一拥而上,瞬间将失魂落魄、无力反抗的叶承稷及其少数亲信侍卫制服在地。
叶承稷被粗暴地按压着,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他努力抬起头,看向那宫殿之中,烛火照不到的阴影处。
那里,叶菀缓缓步出,她衣着整齐,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完了……全完了……
叶承稷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彻底瘫软下去。
“逼宫弑父”,证据确凿,众目睽睽。叶承稷的太子之位被当即废黜,打入天牢,永无翻身之日。
而经此巨变,众人皆知,老皇帝叶知琛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几乎一病不起。
更有消息传言,和安公主叶菀早已暗中布局,借着之前清理太子党羽和此次事件,将其他有可能威胁皇位的宗室子弟或贬黜、或构陷、或监控,几乎扫清了所有障碍。
这天,阳光明媚,正适宜出行。
清醒的叶知琛被叶菀派来的小太监抬着出了门,放在背风的地方晒太阳。
他眯着眼睛,老态龙钟的缩在厚实的锦被里,看着一旁正为他盛药的女儿。
“你现在可称心如意了,”叶知琛开口,咳了咳,“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他顿了顿,看向叶菀。
“杀了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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